第60章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摇,薛蘅芜讽和螃蟹咏(1 / 2)
话说宝钗湘云计议已定,一宿无话。次日湘云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道:野倒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贾母因问:野那一处好?”王夫人道:野凭老太太爱在那一处,就在那一处。”凤姐道:野藕面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不敞亮吗?看看水,眼也清亮。”贾母听了说:野很好。”说着,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回廊,也是跨水接峰,后面又有曲折桥。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道:野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这竹子桥规矩是硌吱硌吱的。”
一时进人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户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忙笑问:野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働且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狮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子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泻竹桥。
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象他姐妹们这么大年纪,同着几个人,天天玩去。谁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上来了,到底叫那木钉把头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儿大的一个坑儿,就是那破的。众人都怕经了水,冒了风,说了不得了,谁知竟好了。”凤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野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么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出那个坑来,好盛福寿啊!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出些来了……冶。未及说完,贾母和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野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拿着我也取起笑儿来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道:“回来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里,怄老祖宗笑笑儿,就是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了。”贾母笑道:野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着我,我倒常笑笑儿,也不许你回屋里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这么样,还这么说,他明越发没礼了。”贾母笑道:野我倒喜欢他这么着,况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说说笑笑,横竖大狮错就罢了。没的倒叫他们神鬼似的做什么。冶说着,一齐进人亭子,献过茶,凤姐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李纨和凤且,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且吩咐:野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野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野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
湘云陪着吃了一个,便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命人盛两盘子给赵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野你张罗不惯,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命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席,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野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可吃去了。”凤姐儿道:野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湘云仍人了席。
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了个景儿。凤担仍旧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得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做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且笑道:“鸳鸯丫头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挺脖子喝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回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鸳鸯红了脸,咂着嘴,点着头道:“啐!这也是做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站起来说要抹。凤姐道:“好姐姐,饶我这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吃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平儿手里正剥了个满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琥珀脸上来抹,口内笑骂:“我把你这爵舌根的小蹄子儿……”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凤且腮上。凤姐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吓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尔陀佛!这才是珊报呢!”贾母那边听见,一叠连声问:“见了什么了,这么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儿的,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罢。”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的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凤姐笑着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弱,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就下来了。贾母一时也不吃了。大家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王夫人因问贾母:“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屋里去歇歇罢。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多吃了。”湘云答应着。又嘱咐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们两个也别多吃了。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命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道:“也不用摆,咱们且做诗。把那大团圆桌子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去吃,大家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这么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侍书、人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毯,命支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只怕做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缘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着删勺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树圭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扔在水面,引的那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正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却独在花阴下,拿着个针JJ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回又俯在宝钗旁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
黛玉放下钓杆,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头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己斟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接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放下,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有了四句了,你让我做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亡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上了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怡”字。探春起来看着道:“竟没人作‘簪菊’?让我作。”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
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里如今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里也有一个水亭,叫做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如今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主人。”众人都道:
“有理。”宝玉不待湘云动手,便代将“湘冶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
没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号。李纨等从头看道: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怡红公子
闹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 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处处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和井径绝尘埃。
对菊 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 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 蘅芜君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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