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道相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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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

高耸入云的山巅悬崖上,有人盘膝而坐,山风呼啸,吹动得白衫猎猎作响。

模样俊秀如谪仙人的年轻人伸手在身前从左往右横抹而过,周遭无数的仙气白雾尽数汇聚而来,形成无数各不一样的镜花水月画面。

简陋草屋里孤苦伶仃的寒酸老人,捧书苦读。

纵马驰骋于茫茫荒漠的江湖青衫客,腰挎短刀。

高坐殿堂的衮服男子,一身九爪团龙蟒服,万人朝拜。

精通算术财力倾城的商贾拨弄算盘不停。

男身女装,淡妆相抹的台上戏子,婀娜多姿,绝艳动人。

腾云驾雾的修道真人,脚踩金翅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东海之上,一扁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浮沉,白须老者竹竿垂钓,气运为线,钓出百丈巨蛟破水而出,大笑对峙发须皆张的怒海龙王。

亮堂书屋内,年轻人一手负后握着教鞭,一手捧着书本,读上一句,底下的孩童们便跟着朗诵,书声琅琅。

诸如此类。

人生百态,千灵万物,应有尽有。

年轻人散去画面,背着手哼着小曲往山下走。

峰下的山里有个老道观,香火凋零,人气冷淡,寥寥无人,庙壁的壁画已经有不少腐蚀脱落,神像积灰一层,墙角有着数张蜘蛛网,青年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躺在阶梯边上长条石凳上呼呼大睡的邋遢老道人,后者脚边还散落着三五个空酒坛,醉意弥漫。

年轻人无奈摇头,搬来清水和抹布。

大殿不小,一个人想要爬上爬下搞完这些,怕是得少半条命。

年轻人看了看四周,吹了一声口哨,过了一会,树丛里、房梁下,窗户外,有七八个人手长短的各色小人儿,嘻嘻哈哈跑到年轻人脚边,欢天喜地,叽叽喳喳。

年轻人从边上抽屉里抽出一捆许久未动的贡香,手指一拧,指尖冒出火焰,点燃整捆,插在了神像面前的香炉里,笑呵呵道“都别蹦达了,好好干活!干完就给你们吃饭!”

这些香火精怪们纷纷行动起来,分工明确,擦拭地板、抹灰除尘,清扫卫生。

年轻人和他们一直忙碌到了中午,看着焕然一新的大殿满意点头。

年轻人瞅着那些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大手一挥。

香火精怪们顿时争先恐后的跑向香炉,一头扎了进去,饱餐一顿。

青年则是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框,笑意温软的看着嬉笑打闹的精怪们。

吃饱的精怪们连带带跳,跑到青年周身打圈翻滚,青年伸出手指轻轻揉着面前红色小人的柔软肚子,后者张着大眼睛,双手抱着手指,青年来回晃动手指,小人则是乐得不行。

阶梯下的邋遢老道人翻了个身,碰碎了脚边坛子,碎裂声顿时吓得精怪们立马躲到了阴影里,只敢探出一个小脑袋。

青年微微摆手,精怪们顿时四散而走。

躺着的老道人坐起身子,甩了甩发沉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

“师傅!”

坐在门槛上的青年遥遥挥手,笑着喊道。

老道人朦胧醉眼看了一眼青年,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随意点头,看了看四周,皱眉道“人呢?大白天的也不见这些兔崽子们出来打坐?”

青年起身,微微抿嘴。

老道人涣散瞳孔缓缓聚焦,他用力的揉了揉脸颊,再看了看破败荒芜的四周,自嘲道“喝多了喝多了。”

五年前,香客稀少的三清观就解散了,山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弟子、信徒都已经分了仅剩的钱财下了山,只剩下身为观主的老道人和他年轻时捡上山的二个弃儿徒弟。

老道人低头扒拉着酒坛,随口问道“伊清,灵儿呢?”

名为伊清的年轻人双手按在阶梯栏杆的白玉狮子脑袋上,笑道“师傅你又忘了,师妹二年前就下山了,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前不久孩子都摆过百日宴了。”

本欲再找点酒的老道人手掌一僵,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这事,当时他还让伊清带着他们两兜里最后的一袋子铜板下山去随礼。

老道人捡起最后一个还剩小半的酒坛,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笑道“酒真是个好东西,不知时间来去,眼睛一闭就三五天,脑子一醒便三五载,呆在这不闻外事的深山里,不知岁月流转,百般烦恼皆无。”

年轻人微微一笑。

半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落在年轻人面前,看着这三清观饲养的白鸽,如今的观里哪还有弟子会用这信鸽传信呢?

老道人瞥了一眼白鸽“灵儿?”

伊清抽出红脚上的信,快速扫了一眼,点头道“是的,师妹说这段时间村庄里出了点怪事,不过庄里请不起谱牒仙师,想让我下山去看看。”

老道人灌了一大口酒,吩咐道“小心点,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灵儿酿的桃花酒。”

伊清笑着点头。

走过回廊,来到一处院落,推门而进,片刻之后,背上包袱,换上得体灰色长衫的年轻人走出道观,沿着山道往下走。

老道人依旧在观里浑浑噩噩的借酒买醉。

伊清看着远处的山下。

北域之大,难以想象,三百诸国,群雄林立,无数山上势力和山下王朝盘根纠错,风雨诡谲,在这些无穷无尽的争霸夺王的人们头上,却始终矗立着一尊霸主。

青宗。

下山后的年轻人没走多久,就在官道旁边见到一座竖立的巨大黑色石门。

这方圆千里,尽是这种黑色石门,它们代表了一个意思越过石门,即是古诺王朝。

这个威名震天,极度扩张的王朝用短短四十年转战六千里,灭六国,帝国版图囊括了半洲土地,直到遇上那位号称三生古国创立以来最为圣明的贤君时方才受阻,不得已停下铮铮铁蹄,双方常年于边境线对峙。

伊清对那成天醉醺醺的师傅了解不多,但他知道,师傅是在三十五年前到三清观的,那一年,刚好是大韩王朝灭亡之年,其中缘由,伊清不愿去深究。

师傅上了山后就整日酗酒,引起当时诸多道观弟子不满,后来被观主强行压下,又过了十年,观主凝婴失败,走火入魔,临死前将三清观竟然托付给了师傅。

当天晚上,三清观就走了一半人。

后来岁月,没有老观主领衔的三清观香火败落,山上弟子青黄不接,陆续有人出走离开,作为新观主的师傅仍旧不管不顾,直到五年前,三清观终于正式解散,就此败亡,全观上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妹二年前一次下山买购日常所需时,被当地恶霸缠上,当街欺辱,遇上一读书人出手相助,虽然那自不量力的读书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也拖到了当地官府的人来。

仅此一次,一见钟情,才子佳人书上,英雄救美的好片段。

师妹告别师傅和他,下山作了人妇。

伊清走在官道上,想起那个从小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上次满月宴再见到她时,她眉宇已然有了俗世忧愁。

她说丈夫对她挺好,她说山下日子挺不错,她还说自己的闺女瞧着就随她,长大后定是个大美人。

她没和伊清的其实有很多,例如年轻人在村里人闲聊中听到的,她婆家其实嫌弃她出身落魄,当年陪嫁时浑身上下就一串铜钱,可那已经是师傅和他当时全身家当了。

他还听到原先婆家给张罗了个镇上家底殷实的大户小姐,本想能够攀上高枝,没想到自家儿子整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听到更多的是,因为生了个女娃,他那势利眼的刻薄公公甚至打算让读书人重新娶妻,顶多允许她为妾,若是敢闹腾,那就干脆休了。

年轻人在百日宴的酒桌上喝了不少酒。

后来伊清站在院子里醒酒时,碰上了那迎来往客的小子,这读书人相貌是不错的,不过比他肯定差点,后来忙完人情来往的那小子走过来,陪他撞了一盅。

一直横竖看这小子不顺眼的伊清听到那晚他对自己开口讲的那些话,心头的一些不满怨愤也都释怀了。

读书人说,以前月老管姻缘,现在却是财神掌红线,他认为这样是错的。

读书人还说,是儿是女都一样,没啥好讲究的。

他最后说,他会好好对灵儿的。

在二人后面的走廊转角处,初为人妇却已饱受世俗苦感的女子掩面无声。

伊清当晚拎了坛师妹亲手酿的桃花酒就走了。

在官道走至无人处的年轻人索性拔地而起,脚踩白虹,短短半刻钟便跨越来时一周的路程,回到了观里,喊醒了醉梦中的师傅,和他畅饮这一坛美酒。

他和醉醺醺的师傅说,师妹确实找到好归属了,他们不必挂念了。

师徒二人皆是醉的不省人事。

这是三清观自创立三百余年以来,出个御风远游的聚婴就吓死人的小地方头一次有人踩虹落下。

正在官道上走着的年轻人微微偏头,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身边有个抓着他衣角的怯怯女孩,乌黑大眼睛满是惧意,皱着小脸泣声说道“师哥,师哥!我刚才在屋子里看见妖怪了!好大一只!”

年轻人和当年一样,一如既往,笑着抚摸女孩脑袋柔声道“别怕,师哥在呢。”

幻影消散。

年轻人收手抬头,直视前方,朝着遥远尽头,那个阴云笼罩的村落缓步而去,心头默念。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万鬼又如何。

师哥在呢。

……

跋涉一周,跨越二国边境,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终于看见了匍匐如黑色巨兽般的城墙。

白羊郡有二城,青阳城与海尚城,而青阳城又有七镇,他要去的地方,是还在三百里外的七镇之一的绿兴镇。

才走出青阳城城门的伊清突然驻足,他静静的看着远处站着的那对年轻男女,女子一身紫衣,貌美绝伦,男子俊秀挺拔,面如冠玉。

三人擦肩而过。

灰衫青年在泥泞雪路上缓步而行,他回望一眼城门口已经消失的年轻男女,笑意莫名。

“久不下山,原来这北域也出了个如此有趣的人。”灰衫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自语道“大道之争么?”

他失笑摇头,径直往前而去

待到夕阳落下,他终于见到了那座边陲小镇,小镇歪歪扭扭的黄土官道外有一条岔道,可以沿着岔道看见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

村子旁有个碧波幽深的绿水潭,面积不小,得有个十几里地大小,这一路走来,湖泊边缘都被手持铁枪的士兵围住了。

伊清看到了树底下坐着三五个半大的孩子,在那唉声叹气。

年轻人蹲在他们边上,和他们一起看着深潭,笑道“怎么回事?”

一个明显是孩子王的小家伙搓着面前的雪团,瞥了他一眼,道“哥们,这都看不出来吗?封了呀,这老是莫名其妙的闹水妖,谁遭得住?”

“水妖?”年轻人若有所思。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煞有其事的连连点头,道“对!就是水妖!很可怕的,只要一到晚上,湖里就冒绿光!还有很奇怪的声音,就像……”

小丫头思索着说道“把铁包在布里,在地上拖一样,渗人的很!这段时间大家都不敢靠近了了!下菜做饭都是从进城里打水!”

另外一个孩子小鸡啄米般“可不是!都死了三个人了!村头的王大胆非不信邪,大白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下水,结果愣是没上来!死了还有尸体,这王大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浮上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伊清在旁边歪头听着。

第一次是村子里的王大胆下水死了。

第二次是报官后绿兴镇官府来了个驱魔道人,下水也没了。

第三次是守夜的士兵莫名其妙没了一个。

现在除了白天外,只要天一黑,没人敢靠近深潭百米之内,都只能远远的升起一堆堆篝火观望。

村子里人心惶惶,城里也流言四起。

绿兴镇不比青阳城其余地方,在偏僻贫穷上算是七镇之首,镇上的官府哪里请得起那些山上修炼者们,所以只能派了一队兵驻守这里做做样子,当官的老县令出面过一次,让附近村庄的人们熬不住就搬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土生土长在这片地域的村民们哪肯离去,只能忍着晚上的渗人声音,被子裹脑袋入睡,好在除了主动靠近水潭的外,并没有出现过伤亡事件。

一辆装满水桶的驴车从远处晃晃悠悠驶来,几个孩子见状马上起身,奔向村里,沿途大喊“水来了!水车来了!”

大中午还静悄悄的村子陆续响起开门声,满脸疲惫还似没睡醒的男女老少们纷纷拎着水桶、脸盆等工具出来排队装水。

没过多久,伊清就见到了人群中婉约绰约的布衣女子。

年轻人用力招手。

正在排队的温婉女子拎着铁桶,见到树下青年,一怔之后顿时喜出望外,小跑而来“师哥!”

伊清笑着点头。

师妹小名叫灵儿,从小就是这般叫,后来挨不住这二个小家伙的调皮捣蛋,师傅给他们一人取了一个姓氏,落姓为习的温婉女子手指轻轻的揽过一缕发丝至而后,开怀笑道“师哥,师傅还好吧?”

伊清说道“好,我和师傅都挺好的,不过看样子你可不太好。”

习灵儿一怔,摆手笑道“师哥你说什么呢,我挺好的啊。”

伊清笑了笑,只是看了一眼那寻常男人都颇为吃力才能提起的铁桶,并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远处那个水潭。

习灵儿微微抿嘴,乌黑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惧意,轻声道“师哥,算了,你还是走吧,我之前只是以为应该是什么小精怪之类的出来捣乱,可现在看来,怕是真有一只妖物藏在水底,村里的几个大户都搬走了,白贤这二天也说是该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三清观虽然不是什么山上福地,可从小在山上长大的习灵儿知晓这世界上确实是有很多超过凡俗人理解的东西,可惜她并无修炼之姿,师哥倒是学过一些,可从以往平日里观里那些大师傅小长老们的随意神态看来,师哥其实也并无多少修为。

而世间能称得上妖物的,非凝核修士不可匹敌,那可是山上谱牒在册的仙师才能达到的境界。

白贤,自然便是那个拐骗了自家师妹的臭小子了。

伊清安抚了一会习灵儿,和她随意聊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习灵儿那张清瘦了许多的小脸上也多了许多真挚笑容,抿嘴偷笑,娇俏风情看的远处正在排队的许多村民眼神直愣,也不乏一些村妇妒忌神色,悄声私语,且不提这白家媳妇确实花容月貌在村子里出了名的,而且那个和她一起的年轻人也相貌极佳,虽然穿着朴素,但五官方正,淡淡笑意如拂面春风。

年轻人背靠树干枕着手臂,眯眼笑听师妹叙说的往日家常,当然她向来都是挑好的说。

过了一会,喜笑颜开的习灵儿眉眼突然微微收敛,年轻人也见到了远处村道口站着的锦衣老妇人,在小村里能穿得上这种华贵丝绸的,那可算是大户了。

伊清起身,拿起水桶,笑道“我去接水吧。”

年轻人排进了队伍里。

女子走向那锦衣老妇人,低眉顺眼,轻喊道“婆婆。”

老妇人磕着手里的瓜子,目光打量着远处的青年,言语刻薄“怎么,让你出来打个水还勾搭上别家汉子了?”

女子涨红了脸,连忙解释道“婆婆,你误会了,那是我师哥!华儿的百日宴上你们见过的!”

老妇人面色淡漠“不记得,再说了,你现在是有夫之妇,就算他是你师哥有如何?光天化日之下在村口,众多乡亲面前和一个陌生男子卿卿我我,你把我们老白家当成了什么?偷腥的猫儿还得等没人在呢,你倒是急的不行。”

温婉女子攥紧衣角,委屈道“我没有,我只是太久没没见师哥了,和他聊了会。”

老妇人见得女子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愈发厌恶,吐掉嘴里瓜壳,冷声道“瞅瞅,说上二句,动不动就装可怜,天生的狐魅性子,怪不得我儿整天被你整的五迷三道。”

习灵儿不知所措,只能默默低头。

尖酸老妇人一直都看这儿媳妇左右不顺眼,他们白家在村里也算大户,儿子白贤饱读诗书,怎么就偏偏取了个山上道观里的穷丫头回来,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结婚的时候娘家人谁也没来,孤家寡人一个,前不久的百岁宴上倒是来了个师哥。

可天知道,他怎么好意思坐的下来?

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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