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第38章
德妃在太液池放花灯时,忽然昏迷不醒,此事不胫而走,震动后宫。
她被誉为祥瑞,又刚在两国比试中赢了北燕战神,正是振奋人心的时候,太后当即下了封口令,宫中速请御医群诊,将谢令鸢送回了丽正殿。
——
丽正殿中一片兵荒马乱,皇帝闻讯从紫宸殿赶来,其他妃嫔也都跟到了丽正殿来,此时众人心头思绪各异,猜测纷纭。
在踏入丽正殿时,看到房梁上倒吊着的巨大海东青,林昭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海东青看到她时,想要扑扇翅膀,奈何被困得紧紧,只能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有其他的妃子经过时,觉得好玩,还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其他妃子见状,又推了回来……片刻后,那海东青就被妃嫔们悄悄地当沙袋推着玩儿,在空中晃来晃去,头晕脑胀。
榻前围着很多人,御医跪了一片,挨个凭脉后商议了许久,才忐忑地向天子和太后汇报:“禀太后,禀陛下。
德妃娘娘昏厥事出突然,且无因可查。
微臣们探了她的脉象,有瘀滞枯竭之象,兴许是过于耗损了心神,只能以针灸厥阴经、内关穴,接下来一日三服炙甘草汤……静待娘娘清醒……”
这话说的婉转,静待清醒,也就是遥遥无期,谁也说不准哪一天。
——
曹皇后站在近前,敛目看着沉睡的德妃,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松口气。
太医院最权威的陈院判都说了,无因可查,脉象枯竭,看样子德妃要清醒亦不是易事。
——无论是谁对德妃下手,终归这人做的是件有用的事。
有妃嫔悄悄议论道:“娘娘会不会是……是……”她们悄悄看了萧怀瑾一眼,“被佛祖收回座下了?”
——
猜测的声音在室内悉率传递,萧怀瑾的面色变得有几分苍白。
他的目光投在德妃脸上,她闭着眼睛,烛光映出脸上每一分轮廓,安详恬静,他的心中也抑不住猜测——若德妃死而复生是带着某些使命,是不是这就被召唤回去了?
可他莫名不希望如此,他以前不喜欢谢令鸢,虽然如今也谈不上喜欢,但却觉得她是个叫人安心的存在。
偌大的后宫里,有那么一个人,她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她杵在那里,总能让人觉得心地清朗,仿佛无论有什么变故与风浪,都不必再艰难地踽踽独行。
他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谢令鸢能击退北燕的勇武之人,也不至于轻易昏厥。
此事事发突然且蹊跷,必定有黑手所为,无论是用怎样的手段,目的或许是为了铲除德妃,更严峻的,或许是针对朝廷大胜北燕后的声势。
他忽然想到了惠帝时期,颠覆了整个宋氏一族的太子巫蛊案,随即眼神更深。
他必须要彻查清楚。
——
林昭媛躲在一众妃嫔身后,泯然众人,暗忖不语。
谢令鸢窥她心声时被反噬,反而叫她看到了九星的踪迹……她被人胁迫这么久,总算是可以交差了。
可是北燕另外送来的两人都已经失踪了,或许已经死在了这个深宫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宫外……干脆按着先前的计划,对付其他八个妃嫔,走一步算一步。
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去了。
——
床榻前,皇帝和太后端坐,皇后与其他妃嫔站着。
何贵妃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丽妃情绪似乎也不高昂。
钱昭仪有些打呵欠了,武修仪则有两分担忧。
千人万状。
“此事,彻查。”
何太后只说了寥寥几字,话语从唇齿间道出,却有一种渗血的味道。
她的面容在灯火下一切未变,却令人觉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太后此先的严厉肃穆,仿佛都只是经过了缓和的伪装,这种眼中闪过的阴狠毒辣,就像嗜血的艳骨,令人不寒而栗。
“臣妾乃中宫之主,德妃在后宫遭人暗害,以至昏迷,臣妾亦难辞其咎,请太后、陛下降罪!”
曹皇后忽然跪下,声色悲愤又痛心疾首:“臣妾亦请亲自调查德妃昏迷一事,以此折罪。”
身为中宫之主,宫内却两度发生行刺、暗害等意外,虽然事出与皇后无关,但传统的问罪追责制度,却是要连坐了皇后的。
太后闻言转头,睇了皇后一眼。
仅那一眼,皇后额头冷汗潸潸而下。
她想起了太后早些年的遭遇,那是从多少宫廷杯弓蛇影的诡谲刀光下活到了现在,太后内心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睦的回忆……她必须尽快把矛头指出去,以免被追责。
皇后定了定神,思绪瞬时清明,沉声道:“臣妾记得,德妃昏迷前,最后一次进食进水,乃是御宴之上,贵妃、丽妃、武修仪亲手所喂,刘婕妤替德妃擦拭过。
贵妃则是起了这个头。
其后不到一个时辰,德妃便在太液池旁昏迷过去。”
后位之争、皇储之争,从来只有你死我活。
既然她们已经站了派系,要拉拢德妃——
为自保计,也只有让她们一起跌落深渊!
——
“啪嗒”一声,灯罩中的火光猛然爆开,随后激烈跃动,映得众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成了一片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的参差。
皇后此言一出,贵妃丽妃等人皆是倏然色变,冷汗透湿。
皇后虽然没有直接指认她们是凶手,但她用言辞暗示,将她们与德妃被害之事联系在了一起。
她们也万未想到,御宴上只是随意地施了一善,面上做一派和睦样子,竟然就给自己惹上了这般洗脱不了的罪责!
扑通两声,何贵妃和丽妃从未跪的如此干脆利落。
她们身后,武修仪和刘婕妤也跟着仓促跪下。
何贵妃心中恨皇后恨得毒,面上强自镇定道:
“陛下、太后,臣妾身正行端,是万万不会做出那等构陷之事的。
臣妾只是见德妃拿不起筷子来,又总不能叫北燕看了笑话,这才喂德妃吃了几筷子菜。
那些菜肴,是可以验的!”
丽妃也慌张道:“臣妾只是见德妃吃菜被噎到,才喂了水,因德妃臂酸,自己端水容易打翻,而国宴之上打翻酒水乃是失仪之罪……”
武修仪则抽泣两声,带了哭音:“陛下明察,臣妾待德妃娘娘的心意,日月可鉴……臣妾等人与德妃娘娘一同对抗北燕,深存敬慕之心,天地可表,又怎会做出此等不义之事?
臣妾心中无愧,也请皇后娘娘严查那幕后黑手,娘娘明察秋毫,自然能还臣妾们一个清白。”
他的哭声实在太难听,萧怀瑾微蹙眉,挥了挥手,他便止住抽噎。
倒是这话反堵了皇后。
一旁的刘婕妤也拼命摇头,参加宴会戴的喜鹊金枝坠珠步摇,都被晃得掉到了地上。
“嫔妾也是,德妃娘娘其人磊落,嫔妾心生亲近还来不及,又怎的会毒害她?”
四位妃嫔跪在地上,各诉衷肠,言辞恳切,听不出什么破绽。
——
萧怀瑾转头,映着火光,可见几位妃嫔苍白的脸上,流下细汗。
他亲眼看了她们今日的比赛,直觉是不相信她们乃幕后黑手的。
然而宫廷倾轧,很多时候又岂是直觉二字可以评判?
宅院女人小心思多,若大意了难免要吃亏。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追查国宴剩菜,看是否有异,另外,搜查一下所有寝殿。”
前朝流传下来的巫蛊之术,有的宫妃会以扎布偶的方式,诅咒别的妃嫔。
德妃忽然昏迷不醒,未必没有这些作祟。
他话音甫落,几名内卫领命大步走出殿外。
——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唯有呼吸相闻,眼神对视间纷纷猜测,今夜自己寝宫内,若是有什么异状,只怕不能善了。
——
何贵妃和丽妃等人跪在地上,皆是心头一跳——她们的宫殿管理严格,宫人经她们调教,自然是不会出纰漏,但难保没有哪个有二心的,意存陷害……
若坐实了罪名,可不是毒害普通妃嫔那样简单!因为,倒下的是谢令鸢,她不是一般的妃嫔!
她们却不能说什么,偌大的丽正殿外室,水滴漏晷声回音传荡,妃嫔们或跪或站,寂静无声,只闻得见自己心跳。
——
曹皇后不做则已,一做便做绝。
方才点名四人,目的却只放在一个人身上——丽妃。
与势大的何贵妃对簿十分不明智,武修仪与刘婕妤贯来低调,于她没什么威胁。
倒是可以借着惩罚丽妃,敲打她背后的郑家。
郑家当了汝宁侯的一条狗,当初德妃死而复生时,郑家先是在朝堂上弹劾中宫失德、弹劾三公,后来又盯曹丞相的错处。
她正要让郑家吃个教训,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咬的。
皇后一击得手,唇角讽刺地微斜,看了丽妃一眼,瞳仁幽深不见一丝光彩,犹如暗潭一般将人吞入泥泞中。
“今日臣妾虽未能前往观战,然而心中牵挂比试,也听宫人回禀了些状况。
臣妾听说,今日赛场,丽妃总是四周打量,不知为何做些莫名的眼神。
且丽妃马背舞,在我中原兴起不过近几年,臣妾听闻郑家请来的马背舞师父,乃是有胡人混血的舞姬。
郑家与韦家,多年前亦有联姻,而韦家毕竟当年的罪名可是……”
皇后言辞铿锵,如刑场击鼓,一句一声,敲击在丽妃心头,让她骨缝都渗出了冷意。
每听一句,丽妃脸色就苍白一分。
她不过是深宫关久了,得见宫外的蓝天,见那么多外人,高兴地忘了自己姓什么,张扬了一番而已。
何以就被构陷了如此罪名?
皇后虽未明说,但分明意指她与北燕暗通款曲!
值此危机,丽妃只能期冀于何贵妃了。
她虽平时人缘好,但后宫的友谊不能指望,如今唯有何韵致能替她说两句。
毕竟汝宁侯府上乃郑家靠山,汝宁侯朝堂上想干什么,不必亲自表态,多是同党的门生来发声的。
何家还用得着郑家。
——
然而何贵妃自身都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得了丽妃?
她从来没把丽妃作为后宫结盟的对象,赛场上打打马球尚能配合,后宫问罪,就只能冷眼旁观了,甚至巴不得皇后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丽妃头上,她自己能摘干净便好。
见贵妃敛目不语,丽妃只能又哀戚望向皇帝。
好在萧怀瑾是亲眼看了她的比赛,知道丽妃是尽力了的,几次差点摔下马,便淡淡道:
“丽妃断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北燕人有什么勾连。
且她也是为国争勇,此等功劳,不应埋没。”
丽妃松了口气,俯首道:“陛下英明,明察秋毫!”
她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德妃事先提醒过她,还带了她去和北燕比试马球,让她立了功,入了萧怀瑾的眼。
皇帝是看得见她没有私心的,对皇后的话就会存一定的怀疑。
否则,今日之事可不得善了,还不知要被如何发落。
——
然而见她叩首,皇后却浮现了一个不为人所察的笑意,她的凤衔珍珠步摇晃动着,珠影在脸上投下阴翳,晃动着人的心神——
“臣妾又想起,陛下生辰宴那一夜,虎豹忽然发狂,在朝阙殿肆虐行凶,致使后宫姐妹们死伤,其后验毒医官与大理寺协同调查,发现源头在于虎豹进食的活兔身上……”
她真正的话,等在这儿呢。
众人未料皇后会提起朝阙殿一事,那一日血腥犹在眼前,有妃嫔当即白了脸色,双手颤颤。
当日虎豹的尸体解剖后,胃中没有发现中毒痕迹,却在它们的血液中发现了导致动物心性迷乱的药剂。
其后又在鼻咽部发现了极细微的香料颗粒,若动物吞噬了药剂后,便会循着香气而来——
曹皇后的一句句话,像是一步一步把人逼向地狱的阶梯,带着恶毒的悠然:
“而那些虎豹发狂后,正是冲着丽妃而去。
医官检验后,也发现了虎豹鼻咽部的香料,与丽妃常用香料是一致的。”
——
一番话,激起千层浪。
丽妃绝望地看向床榻,那里离灯烛最近,也是最亮的——倘若德妃此刻能苏醒该多好,她定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若自己扯上虎豹行凶一事,郑家也脱不了干系!
——
何贵妃沉吟再三,事已至此,郑家若真被构陷了,对汝宁侯府在朝堂上的势力分布也极为不利。
且她实在不能容忍皇后频频发难,咄咄逼人,敢叫她这样屈辱地跪着,她死也要把皇后的人拖下水!
何贵妃咬唇,眼神一厉:“陛下、太后明鉴,臣妾倒觉得,闹出此等大事,御宴的经办、内卫的布防……都是该问罪的!御宴经了谁手?
又是谁有失察之罪——”
她话音仿若夹杂着寒冰,让曹皇后和钱昭仪迎头一凉。
负责经办御宴的钱昭仪,终于也被何贵妃拖下了水,相比丽妃,她不是那么惨,然而她一贯胆小,此刻已是冷汗涔涔,不停呢喃着“臣妾冤枉”。
曹皇后被何贵妃反咬一口,暗自掐紧了指关,涂了丹蔲的纤手掐得青白。
她斜眄钱昭仪一眼,自然还是要保钱昭仪。
虢国公一脉与曹家不仅是私交甚笃,两家能结盟是因共同利益。
再过不久,礼部尚书蔡瞻年纪大了要致仕,六部必将有一番人事变动,曹丞相也在谋划此事,若此时与虢国公府上离了心,爷爷的这盘棋局也就搅了。
况且,钱昭仪已经给她献了生子药,此人现在废不得。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