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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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

拯救……白莲花……

谢令鸢委实有点难以接受。

调回宫斗模式后,她自知被白婉仪陷害,没还手就很圣母了,倘若还要救白婉仪的性命,她觉得自己浑身差不多要散发出《西斯廷圣母》玛利亚的慈悲光环!

星使又在一旁唉声叹气:“您如今虽对宫里失望,却不能置性命于不顾。”

他是为了她好。

这些日子谢令鸢也想了很多,以后倘若还能将声望刷回【众望所归】,能保证性命,她就离开宫,也不想在这里虚与委蛇。

就算是为了那清净自在的一天。

“我去找太后请旨,先去看看白婉仪。”

她现在虽然被解除禁足,却依然是戴罪之身,只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逃。

毕竟桃花口脂是她亲手所做并送了阖宫上下,这一点她难辞其咎。

她已经吃了够多教训,不想在这样敏感且暗潮涌动的时刻,再给后宫那些妃嫔们留一丝把柄。

——

盛夏的蝉鸣聒噪,肆意唱着喧嚣,却显得莫名凄清。

谢令鸢走入仙居殿时,白婉仪正坐在箜篌前,背对着门,擦拭着她的琴。

这是萧怀瑾特意命人以小叶紫檀木做的琴,音色柔而不媚,余韵悠长。

她推开门时,白婉仪先看到了一束光,随即是谢令鸢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她头也未回,却熟悉谢令鸢的身形气息,淡淡道:“恭喜德妃洗脱冤屈。

是来向臣妾兴师问罪的么?”

“如果你愿意忏悔,我也不介意听着。”

谢令鸢颔首,有点苦笑:“不过也是要感谢你……让我认清了这个后宫,被你陷害也不算,我算是被自以为是害的吧。”

白婉仪一直聆听,她背对谢令鸢,看不见神情,但想来这番话是听进了心坎儿里。

她轻声道:“去岁冬时,我昏迷不醒。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我的亲人,还有义兄,他们在对我微笑,仿佛就要牵着我的手……我觉得很美好。

可在美好之后,我忽然看到了你,顿生忐忑。”

“我的秘密见不得光,你的出现,是揭穿我身份的威胁。

醒来后,我向皇后打探,原来钱昭仪昏迷时,也梦见了你。

那时我便知道了,梦里的你并非巧合。

你大概是用了什么异术,可以窥探我的梦境。”

怪道后宫那么多妃嫔,白婉仪独独挑中她来陷害——

谢令鸢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要被灭口!

“我不知道你看见了多少,唯有除掉你,方能不留隐患。”

白婉仪慢慢回过身,望入她眼中。

未施粉黛,仪容素净,白婉仪神色如平滑如镜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

——白婉仪,是在向自己解释么?

谢令鸢一瞬闪出了这个念头,却没问。

大概白婉仪的自尊,也容不得她这样直戳了当的问。

但是……大概白婉仪对她还是有一丝丝在意,才会向她解释吧?

可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陷害她呢?

这个人心态未免太复杂了。

谢令鸢不再去想她陷害自己的事情,只会添堵。

遂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救你。”

救?

白婉仪一怔,意外到失语。

她素来习惯了掩饰情绪,而今放下了重重枷锁,那错愕也就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来。

随即,她摇着头轻轻笑了,不知是不信,还是在笑谢令鸢傻。

“不必了。”

她淡淡道:“没有人可以救得了我,依国朝律法,牵连谋反,乃诛九族之罪,要腰斩弃市的。

我也没有抱什么侥幸念头。”

——

见有人哀泣求饶的,就是没见有人上赶着死的。

谢令鸢提醒她:“此事未必没有生机。

陛下待你深情一片,我若帮你求情,陛下又心软念旧,兴许是可以救你一命。”

“……”白婉仪盯着她,像是盯着一个异类。

看了很久,似乎也没有想通,不可能想通。

她的智慧,在德妃身上,踢了最大的铁板。

遂问道:“我这样害你,你不恨我,反而救我?”

不气才怪呢。

谢令鸢也不说心灵鸡汤似的假话:“自然是怨过你的。”

她让她失去了人心,虽然那种得来容易的人心,根基也本就浅。

“那为何还要救我?

我死了,你们应该弹冠相庆才是。

再也没有人缠着陛下独宠,后宫所有妃嫔都可以承陛下的恩泽,今天这个宫里一夜,明天那个宫里一宿,你们欢心,陛下亦有所交代,皆大欢喜。”

“不。”

谢令鸢严肃深沉地打断了她:“我一点也不想侍奉陛下过夜。”

白婉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有趣。

我怎么直到今日,才发现德妃竟是如此妙人……我很喜欢这样的人的。”

她仰起头,仿佛回忆,声音都如烟如雾地缥缈起来。

“德妃,这话倘若是你先前所说,我大概只当你是逢场作戏,不会相信。

不过我已近死,你也没有骗我的必要了。

那,为什么呢?”

她很难得如此认真地探究。

谢令鸢想了想:“因为我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还侍奉,不是很痛苦么?”

白婉仪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因为不喜欢?

可你是他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喜欢,说痛苦?”

对这样的不解,谢令鸢理所当然:“在是他的妃子之前,我首先是个人啊。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逼迫自己忍受一生,向他邀宠给他生孩子?”

真利己。

白婉仪想了想,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跟德妃是说不通了。

谢令鸢永远是那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其实她颇有些羡慕。

有些想法,她永远想不到,有些话,她也永远不敢说。

且德妃说要救她,仅这一点,就够惊世骇俗了。

她自嘲地轻笑,忽而想起了什么,敛起了笑,认真道:“你说要救我……我不求苟活,但能否请你在我死后,帮我做一件事?

我想为一个人,翻案。”

她快死了,却说翻案。

仿佛宿世的风千回百转地吹过,谢令鸢瞬间彻悟。

“这就是你……在大好年华,甘愿背负骂名入宫,忍受内心煎熬、痛苦挣扎的缘故?”

太……

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感慨——

太无我了!

——

见她不可理喻的模样,白婉仪不以为意。

“你们觉得,我牺牲的很多?

倘若我这算苦难,那些……为了胸中所志,抱憾冤死的英雄呢?”

她的声音不大,最后一句话甚至轻柔。

但如羽毛般轻的话,震慑了谢令鸢。

“十一岁我在朔方郡,目睹守将苏廷楷从万人敬仰的将军,成了叛国之徒,双子至今杳无音信,我就明白了。”

“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恶徒,人之一生行走于世,不堕初心,求的不过是世间公正的盖棺定论而已。

你们觉得我付出生命似乎不值,我才为他们不值呢!”

谢令鸢说不出什么来,她沉默听着。

“那时候我想,当世人无德,天下无道,如苏廷楷这般的人,付出性命,守护的却是这样愚蠢的民众,这样营私的朝臣,这样只谋权术的帝王。

这样的国,值不值得他们付出?”

“你说的……我也能懂。”

谢令鸢轻声和了一句。

大概历史上很多英雄,看到自己保护的人及其子孙,有着无德无良的劣根,那些愚昧丑陋的嘴脸时,怎么也会绝望一下的。

要什么雄心壮志呢,为这些贪婪愚昧之人牺牲值得吗?

“但是……”白婉仪轻轻一笑,眼中蒙起了袅袅光辉,似是在说她的神祇。

“他从没有这样想过,尽管他见识那些丑陋比我更多……他也从未动摇过平定四海的志向。

他真傻……在被处以腰斩极刑时,我真想问问他,动摇了吗?

后悔了吗?”

“可是,他不会告诉我了。”

——

她没有说“他”是谁,但谢令鸢心中,已经隐隐勾勒出了一个影子。

“他就是你想翻案的人。”

谢令鸢不需要回想,这个名字太如雷贯耳,哪怕他死去了很多年。

“他叫韦不宣,奉国公世子、承恩郡公之子。

十七岁处以腰斩极刑,成为长安最令人扼腕的传说。”

她道出名字,白婉仪略有意外,随即明了:“是了,你在我梦中见过他。

我哥哥曾被同窗诬陷盗窃而下狱,诬陷他的人族叔是刺史,我求救无门。

是韦不宣救了我,救了哥哥,还给了他一份差事,给了我几年的安定生活。”

——

她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是回忆起少年时光。

记忆中是一片乌蒙蒙的——那是朔方城的上空。

其实北地多的是晴日,可不知为何,她回忆起那时候的颜色,总是灰压压的。

可奇怪的是,好像韦不宣出现在生命中后,朔方城的上空,都是万里晴空、蓝天白云了。

仿佛永远是春天,仿佛桃花次第开不完,仿佛太阳永远也不会落下,如他人一般骄炙。

记得残破的城池,地上随处可见尸骨,一片战乱后的荒芜。

有些人家的门楣都掉下来了,半斜不斜地砸在地面上;五六岁的小孩子蓬头垢面,坐在台阶上睁大眼张望,等待自己的父母;偶尔听到喝骂声,是异族打扮的士兵,骑在马上吆五喝六。

记得四月,第一片桃花在呼啸的北风中巍巍地绽开,他为这座城池带来了希望。

他从云中郡赶来了朔方,收回了朝廷官军都无力收回的城池——如今想来,官军恐怕不是无力收回,只是为了逼君罢了。

然而那些勾心斗角的代价,却要由边陲手无寸铁的百姓来承受。

他们被敌国士兵追杀着,戟叉几乎要落到头上——

天外呼啸的利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射入那士兵的咽喉处,穿颈而过,开出一片绚烂的血岚。

当她死里逃生,在城墙下战乱纷纭的繁芜中回头望去——第一眼是光芒与清净。

他收起弓箭,似乎因这精准力大的一箭,而纯粹的自得,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这口哨声并不好听,奇诡却别有趣味。

北风扬起他的大氅,他驰向了战乱厮杀之地。

你看,这样灼眼的存在,经常照亮了别人的一生也不自知。

——

后来朔方城收回来,他在画曲馆救下了被人刁难的她。

他是当地人人敬仰的英雄,带走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也没什么稀奇的,老板甚至不肯收他的钱,说人就送给他了。

“真有意思,”他笑吟吟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送个小妹妹给我。”

他觉得朔方的民风很有趣。

但其实并不如他眼里看的那么新鲜那么光洁,否则她哥哥怎么会不明不白地下狱了呢?

韦不宣好人做到底,也有的是人上赶着攀附他,只要一句话吩咐下去,什么事都查明了——她的兄长白术,得了某户姑娘的青睐,对方的表兄嫉妒,陷害他盗窃书具。

韦不宣听了,又觉得很有意思。

竟然不因家族官场利益,而是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陷害别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很有趣吗?

不消他说什么,白术就被人从牢狱里放了出来。

对于这个救了他、救了他妹妹、乃至救了全朔方城的人,白术铭感五内,拖着病躯也要亲自去谢恩。

于是他背着一捆自己亲手编的草绳,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去跪在了韦不宣的门外。

那时白婉仪以为,韦不宣一定会觉得有趣——谢恩居然是送草绳,他一定会笑的。

然而韦不宣并没有。

他亲自开的门,看到白术坚定地跪在那里时,他没有笑。

年幼的她心想,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陷害人那么可怕的事,他笑了;送草绳这么可笑的事,他不笑。

后来,白术因才学有成,就留在韦不宣的身边,做一些掌文书之事。

但他因为牢狱之灾,落下了病,出狱后不过半年便去了。

临终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韦不宣待他有知遇之恩。

“他用人不疑。”

士为知己者死。

白术生前最喜欢看《刺客列传》,喜欢豫让的故事。

白婉仪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也是这些。

——

白术死时,妹妹白碗年岁尚小。

她觉得哥哥那么信任并忠诚的人,一定是伟大善良的,于是她很有粘性地跟上了韦不宣。

他如父如兄,更如神祇。

夏天坐在韦不宣家的凉廊上,她望着凉廊外的雨幕,忽然问道:“韦哥哥,你当年为何救我呢?”

这世间那么大。

不幸的人那样多。

他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事。

像她这般,在敌人举起的刀剑下丧命、在大腹便便的宾客调笑中受辱的人,是有很多很多吧?

比她不幸的,更是多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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