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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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萧怀瑾出宫了。

这还真是不意外……是这个中二少年能干出来的事!

谢令鸢一时心绪复杂,虽然不意外,但总觉得内心憋了把火,而这火又烧得无名没有头绪。

武明贞看德妃毫不掩饰的神情,苦笑了一下。

在太后说出皇帝离宫的实情时,她也是意料之余又有些复杂——

想来太后亦然,本来她攥着怀庆侯府的把柄,是在通盘考虑,准备用在更有利的地方;如今为了找回皇帝,却不得不先动用了这步棋。

但当时,这并不妨碍武明贞心中思量。

那一刻她灵台顿亮,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臣妾曾以男装游历江湖,杀伐战场,可带心腹去追回陛下,以此为怀庆侯府将功折过。

只是臣妾还有一不情之请……如今战事纷乱,臣妾之志实不在后宫,倘若能够劝陛下回长安……”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何太后:“请太后和陛下,允许臣妾出宫。”

那一句话掷地有声,那一刻何太后也并未犹豫。

她点头答应了,痛快的让武明贞始料未及。

然而太后随即蹙眉道:“劝回陛下,只怕你办不到。”

何容琛实话实说。

武修仪和皇帝不熟,她不了解萧怀瑾,确实没那个本事,让萧怀瑾听她的。

找皇帝并不难,萧怀瑾只要想赎罪、想做事,他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太后也肯定能顺藤摸瓜猜到他的行迹。

但她能怎样,她能声张吗?

她能大张旗鼓让人把皇帝绑回来吗?

难的不是找人,而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

萧怀瑾的性子烈,且反逆心重,无论是太后劝还是世家劝,只要他不听,都没有用的。

他唯一能听进去劝的,是曹皇后、白昭容,以及德妃。

但曹皇后和白昭容都已经死了。

如今只有德妃。

——

想到这里,武明贞递出了何太后手谕:“太后说,德妃本就负祥瑞之名,如今静修思过,倘若护龙有功,扶持大晋社稷于将倾,中宫主位……无人可以置喙。”

许了谢令鸢皇后之位,前提是她自己要有这个本事,把凤位挣过来。

看来何太后也真的是让何家逼上了决绝的道路,如今无法依靠臣下,只能任用她控制得住的妃嫔。

同时也真的无情——武明贞和谢令鸢都是女流,闺阁养大,宫中富贵加身,却在这乱世中让她们去寻皇帝,岂不是一路生死难料么?

但谢令鸢并不为何太后的绝情而难过,她已渐渐懂了,在大局攸关面前,这些妃嫔都不会感情用事的。

无情方能步步为谋。

“此事绝密,还请德妃娘娘保密。”

武明贞郑重地行了一礼,顿了片刻:“娘娘愿与臣妾一道,劝陛下归京吗?

外面虽世情险恶,但明贞会尽量保护您的安危。”

没有哪个妃嫔会愿意答应这种颠沛流离且危险丛生的苦差事,她们过惯了优渥的日子。

但许以凤位,就不一样了。

如果德妃劝得回萧怀瑾,那么谢家从此荣华。

武明贞来的一路上反复想过,德妃应该会答应的,毕竟,凤位是所有后宫女子毕生的渴望。

谢皇后,与谢德妃,是两个天地。

闻她所言,谢令鸢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并不想当皇后啊。”

武明贞:“……”

她呆滞地看着德妃。

不想当皇后……她居然说不想当皇后?

怎么忘了!

怎么忘了她是这样的德妃!

谢令鸢说完,又觉得怅惘。

虽然无奈皇帝扔了个烂摊子在京城,但她还是有点想哭的。

萧怀瑾要禅位的打算肯定不是一时激愤上头,其实从那天白婉仪死去,韦无默喊出真相,他大概就卯定了这个念头。

但是,都要禅位了,还是记得先把她送出宫,避开这是非之处。

都说为君者心地软不好,但终究让人怅惘啊。

“让我再想想吧,你劳顿一路,先回去沐浴休息片刻。”

武明贞应了,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没有再磨着她,自己先回去了心斋。

空旷的山间,谢令鸢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着山风,看悬崖峭壁上的古松在风中簌簌摇摆。

生于峭壁,长于悬崖,却向着风雨而上,终成参天茂盛。

其实上天派给她的使命大概也是这样的,险恶丛生、稍有不慎就跌入万仞深渊。

可她还是在危机四伏中活到了如今,挺过了一桩桩阴谋与陷害。

所以……去找萧怀瑾……应该也会克服那些阻碍的。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这步履声轻盈,是只有内家功夫的人才有的,应该是郦清悟……那个扔摊子的人的哥哥。

在抱朴堂山中的日子虽短暂,却让她出宫时低郁的心情有了些转圜。

她还是留恋这里的。

“你想好了去找人了么?”

半晌,郦清悟的询问声在她身后响起。

……他怎么知道?

谢令鸢一怔,声音旋即冷了下来,变得不客气:“你方才偷听?”

她扶着山石站起来,回身看他。

郦清悟迎着她质问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没必要。”

根本不屑偷听。

这种猜测倘若换别人发问,他大概会不悦的。

不过对着她,倒也没了那不悦的心思。

他从小追着星官跑,少年时代又在抱朴堂一个人数星星,从天象上来观事,并说得出前因后果,全天下无人出他之右了。

别人叹他一声洞察国运,哪里知道这是他孤寂了多少个日夜换来的。

如果可以选,他宁愿不要这种本事。

见她微微蹙眉不解,郦清悟直言不讳:“说了你也不懂。”

谢令鸢:“……”

“你已经不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仙君了。”

谢令鸢呲出牙笑了笑:“你废话变多了。”

郦清悟并不在意她的控诉:“是么。”

谢令鸢幽幽道:“你和去年在宫里的时候判若两人,我多么怀念那个冷淡的你。”

郦清悟闻言微笑。

他在宫里经历过陷害,兄死母亡,又被父皇送出宫,从此消失在世上,回了宫能高兴才怪了。

“不然还要我在那种地方嬉皮笑脸么。”

“……”谢令鸢感到膝盖中箭,无力道:“你能说话不要这么……”

见她一时词穷,他好心接道:“……鞭辟入里?”

谢令鸢翻了个白眼,因为,她之前真的就在那种地方嬉皮笑脸了一年……被萧怀瑾逐出宫。

想到萧怀瑾,她心中又是一沉。

山风徐徐吹来,拂乱她发丝衣衫,心绪却比之还乱。

“陛下应该是往北走,如今宫中是太后主政。”

郦清悟指了指天空:“箕四星是后宫妃后之府,前两日云气绕箕,而宫阙兵起,旗星直指北,是天子出。”

他难得耐心地对人解释一下天文,其实还有一句没说。

南四星曰长垣,主界域及胡夷。

——如今荧惑入长垣,再过不久,胡人也要打过来了。

但这种事,也只能是边境监察卫所的计都,将消息带给边境守将了。

谢令鸢这才了然:“也就是你前两日就推测出来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不过好像告诉她也没有用……

“这种事绝密,也不是能随便对人说的。”

郦清悟淡淡道,他当时出于谨慎,特意派人去长安探了下情况,听说萧怀瑾因为皇后薨而病重,几日不朝,就印证了推测。

一国天子不在京畿,为免引起暴乱,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今日后宫里又来人,自然是把这消息告诉了你。”

他推测的一点不假,谢令鸢点头:“宫中许我以凤位,倘若我能把陛下找回来。”

郦清悟微微蹙了下眉。

松针在山风中晃动,谢令鸢摘了几根,放在手里磋磨。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出宫,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逃出去的。”

兴许是见北地告急,按捺不住就去了。

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他。

她的使命已经搁置了,如今命悬一线,声望还跌落在【死不足惜】,她不知道去找萧怀瑾是对是错,不知道该先干什么。

谢令鸢轻轻叹了口气。

转念一想,眼前这个人还是皇帝的亲哥哥呢,他居然都没有着急上火地去找人,叫她情何以堪?

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那你呢?

萧怀瑾再怎么样,毕竟是你弟弟,我感觉你还是有关心他的,你知道他离宫,甚至知道他行路方向,为什么不去找他?”

郦清悟轻轻摇头,理所当然道:“因为如果我参与了,就再也无法看透未来天机了。”

就像那日萧怀瑾的生日宴上,虎豹肆虐,他提前看到宫里出事,但不能亲自捣手,最后只得冒着风险,借谢令鸢的手拍死了老虎。

“……而那样,我就没用了呀。”

他轻轻一笑。

这笑容里兴许有着怅然,却化在风中一闪而逝。

父皇临终前托梦于他,两年后他就辞别抱朴堂,四处颠沛游历。

虽然他明白,留在抱朴堂可以过一生逍遥惬意的日子,但终究还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坎坷的路。

也就是因为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在苦海中挣扎的人,才知道国祚绵延不易,知道统御江山不易,才生出了天地之大,而人这样渺小之感。

他不能代萧怀瑾理国政,也不能做仁臣辅佐天子。

似乎他能做的最好的,对社稷最有用的,就是小时候因兴趣历练出来的七政四余。

每年晋国哪里闹旱、哪里发洪、要出瘟疫、要与邻国开战……他都有办法告知朝廷。

所以萧怀瑾登基之后,尽管朝廷沉疴,然而内有太后垂帘议事,外有他醒事预警,这么多年还是坎坎坷坷地撑了过来。

他要是参与因果,无法识透星象天机,对晋国也就没什么用了。

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抱朴堂的避难人。

谢令鸢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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