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河渚（1 / 2）

大河滔滔东流，昼夜不息。</p>

傅祗勉强主持完最后一次祭祀后，身体支撑不住，病倒了。</p>

随员们匆忙找来船只，打算把他运回洛阳，傅祗不许。</p>

夕阳西下，他来到刚刚打好地基的城址上，缓步巡视。</p>

“我儿年且十五，就被你们征来，天杀的啊！”一头发花白之人伏地大哭。</p>

周围人尽皆恻然。</p>

那个少年昨晚中了一箭，没当场死，熬了一天后，终究没熬过去。</p>

傅祗行经此处时，略略停了一下脚步。</p>

其他人纷纷行礼，但那个头发花白之人眼里只有自己死去的儿子，仍旧伏在地上：“本想秋收后为你娶新妇，你却先走了……”</p>

傅祗叹息一声，不忍多看，离开了。</p>

斜阳荒草之中，有人在煮饭。</p>

瓦罐内的饭食很稀，黑乎乎的，还漂浮着许多野草。</p>

见到傅祗前呼后拥地走来，此人慌忙起身，不知是劳累还是怎得，晃了一晃方才站稳行礼。而随着他这个略显“激烈”的动作，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p>

傅祗默默走过，不打扰他吃饭了。</p>

行到河渚尽头之时，看到了几艘渔船，岸边还有破破烂烂的房屋。</p>

无论是房屋还是渔船上，都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了。妇人在河边麻木地捣着衣服，小孩蹲在旁边，衣不蔽体，瘦骨嶙峋。</p>

河渚上是有百姓的，多为避乱之流民。</p>

或许，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居然又要沦为战场了。</p>

男人被征发修筑城池，女人帮着做饭洗衣，就连小孩都要割草喂养牲畜。</p>

如果仅仅是这個还算好的了，最关键的是，当城池选址确定，打完地基后，匈奴人就来了。</p>

他们经常乘坐小船，夜袭河渚。在他们的反复攻击下，很多百姓逃亡。官府也没办法，只能逃走一批，再抓一批，如此循环。</p>

妇人浣衣之所的南边是一个池子，人工挖掘的大池子。</p>

池子三面有堤，唯南侧留出一口，供船只出入。</p>

池边堆满了木材、砖石，都是从南岸运来的。</p>

河南尹帐下的数百兵卒在旁边扎营，顺道搬卸货物。</p>

货物沉重，并不好搬。每隔数日，总有断手断脚的消息传来。</p>

傅祗又走到西头，这里搭着许多茅草屋，阴暗潮湿，气味难闻。</p>

茅草屋的后面就是黄河，河面上甚至还漂浮着尸体，不知道从哪来的。</p>

饿死、病死、累死以及被杀之人多了，已经分不清了。</p>

太阳还没彻底落山，傅祗就转完了。</p>

河渚其实并不大。</p>

东西长数里，南北宽一里出头，真的就只能筑个城周四里的小城。</p>

河渚西边还有两个小渚，都只有这个一半大，且不相连，上面有少许民居，但都已经空无一人，唯余大蓬蒿草。</p>

傅祗又看向北岸。</p>

三条河渚的存在，将此段黄河分为南北二流。</p>

河渚离北岸更近一些，离南岸较远。</p>

傅祗翻阅古籍，得知北岸的遮马堤一带曾经也是河中沙洲，日积月累之下与北岸相连，变成陆地。</p>

或许，再过百余年或数百年，这三个一字排开的河渚将联为一体。</p>

千年之后，联为一体的大河渚又将与北岸连接，成为陆地的一部分。</p>

沧海桑田，世间之事莫过于此。</p>

“河阳盖天下之腰脊，南北之噤喉。都道所辏，古今要津。故为兵家必争之地，天下有乱，当置重兵。”</p>

“是矣，此诚为都城之巨防。渡桥而南，临拊洛京，在咫尺之间；渡桥而北，直趋上党、太原；东北而行，达邺城、燕赵；西北入轵关，至河东、平阳。此桥若成，刘聪怕是只能重修轵关，以做防御了。”</p>

两位朝官手拿羽扇，背对傅祗，对着大河指指点点。</p>

天下事，仿佛尽在羽扇纶巾之间，没一点难度。</p>

“知易行难。”傅祗低语一声，踟蹰而去。</p>

两位朝官听得声音，慌忙转身，见得司徒，立刻行礼，然而傅祗却已远去。</p>

傅祗又回到了河祠内。</p>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夜幕渐渐笼罩大地。</p>

祠堂之中，烛火已经点了起来。</p>

明灭不定的火焰之中，原本颇为和蔼的神像，竟然显出了几分狰狞阴森之色。</p>

是冤魂太多了吗？</p>

傅祗无力地坐在蒲团之上，瞪大眼睛看着神像。</p>

神像越来越模糊，似乎还笼罩了一层血色。</p>

不知为何，傅祗突然间就悲从中来，想要流泪。</p>

太康十年盛世梦，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p>

天下本不该如此啊！</p>

天灾连绵，人祸不绝。</p>

所有人都疯了，杀来杀去，杀个不停。到了这会，怕是只能以杀止杀了，通过感化收服别人已不可能。</p>

夜渐渐深沉了。</p>

傅祗静静坐着，心灰意冷，难以自制。</p>

他知道，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恢复河北旧土的那一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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