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瓢泼大雨(全卷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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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良士急忙扶住李缜的手,躬身回礼道:“殿下,您可折煞老奴了!外面风紧,皇上都交代了,殿下快随老奴进殿吧!”

这浴堂殿位于大明宫内侧偏东,就建在愉龙池之畔。愉龙池乃是大明宫内一处有名的温泉,一年四季地下暖泉汩汩不断。皇帝每每于闲暇之时,便喜好在愉龙池中浸泡半个时辰,既得通体舒泰,又能解去浑身疲乏。此时,李重盛泡过温泉浴后,就躺在浴堂殿的香榻之上。殿内除了有天然的地下暖气之外,更是点起了四个巨大的炭火盆。

李缜一踏进浴堂殿内,立觉一股灼热暖流扑面而来,这一冷一热交相刺激之下,他忍不住又是一通咳嗽。旁边的高良士连忙为他轻轻解去外面的皮袄,又领着他到皇帝身前的一张皮面杌子上落座。

李缜兀自要跪倒给李重盛请安。皇帝摆了摆手,笑道:“快坐下吧!你如今已是个九珠亲王,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这些虚礼!”

李缜躬身行礼之后,便缓缓在杌子上落座。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的红铜火盆。此时炭火燃烧正旺,一阵阵暖流传来,让他刚才还冻得发抖的手脚,顿感一股温暖。

“缜儿呀!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你,这大冷天的你又何必急着进宫呢?瞧把你冻成什么样了,脸都这么白!你这身体……可得当心啊!今后,朕还有千钧重担要交给你呢!”李重盛不无责怪道。他见李缜冻得脸色煞白,不时又轻咳几声,心中极为不忍。

李缜忙又拱手回道:“儿臣身体健好,多谢父皇关爱!儿臣深夜赶来,惊扰了父皇休憩,儿臣心中深感不安!请父皇恕罪!”

李重盛将手里的一本《通古幽览》扔在了御案上,站起身走了几步,说道:“你没有扰到朕,人老了也睡不着,你来陪朕说一会儿话,朕心里,反倒舒心。你急着赶过来,是为了那个……徐恪吧?”

李缜也急忙起身,说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能饶了无病!”

李重盛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让朕饶了他,你可知他所犯何罪吗?”

李缜低头道:“儿臣知道,他私自放走了李君羡……”

李重盛道:“那你说说,依照我大乾律,他私放谋逆钦犯,朕该怎么判他?”

李缜道:“依大乾律,私放谋逆重犯者,其罪以谋逆论处,当弃市,满门抄斩!”

李重盛道:“那你让朕……还怎么饶他?”

李缜道:“父皇,儿臣斗胆要说一句,如若无病所放的那个李君羡,他并不是个谋逆之臣呢?”

李重盛闻听此语,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就连旁边正在给火盆加碳的高良士,听了这句话也是心中悚然一惊。若换作别人,皇帝早就要天威震怒、大发雷霆了。但此时的李重盛,却是沉吟不语,他绕着御案走了十几步,心中似有所思,随即便回到御榻前落座。他又朝李缜挥了挥手,让李缜也在杌子上坐下。

李重盛道:“缜儿,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你会觉得……那李君羡不是个谋逆之臣呢?”

李缜正襟危坐,缓缓言道:“父皇,儿臣与李君羡并无交往。不过儿臣有一个家将,名叫薛涛。他从前是给儿臣看门的,后来儿臣见他颇有些武艺,便命他到边疆效力。如今,他成了我大乾禁军中的一员大将。儿臣时常听薛涛讲起,说他平生最为佩服之人,便是那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

李缜讲到这里,偷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父亲。他见李重盛盯着前面的高良士与火盆,神情似听得正津津有味,便接着说道:

“儿臣对于别的话素来不会轻信,但对于薛涛所言,向来都是深信不疑,只因儿臣深知薛涛乃是一个极为忠贞刚勇之人。那李君羡是个什么样的人,儿臣不知,但他能得薛涛如此评价,儿臣以为此人的品性才具,自不会差到哪儿去……”

李重盛脸上的神色已渐渐变得舒缓,宽阔的额头上,原先微微上蹙的皱纹,也变成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他朝李缜笑道:“你接着说吧,朕很乐意,听你这样,与朕讲一些故事……”

李缜继续讲道:“父皇,这些话其实都毋庸儿臣赘言。儿臣素闻,李君羡乃是太宗爷之后,他既是皇族宗亲,又是文武全才。他戍边十年,战功赫赫。他治军极严,爱兵如子……父皇能将一整个玄武门都交他镇守,足见对他信任之深。儿臣惶

恐,要说一句肺腑之言,在父皇心中,当真是将他认作了谋逆之臣么?”

李缜的这些话钻入旁边的高良士耳中,将这个把持深宫四十余年的老太监都给吓得脸色翻白,心头已是砰砰乱跳,他慌忙低下头,假作整理炭盆……

李重盛却听得叹息了一声,仍旧和颜说道:“缜儿呀!朕也有朕的难处!如今,朕将李君羡定罪的诏书已发,你还要让朕再下一道诏书,给李君羡昭雪不成?如若这样,你二哥李仁,朕是不是也得派人去庐州府将他接回来?”

李缜忙道:“父皇,二哥是二哥,李君羡是李君羡。二哥被废是他咎由自取。李君羡之罪,着实有些牵强……”

李重盛道:“他二人都是谋逆,朕若赦免了李君羡,岂非连李仁也要一道赦免?”

李缜略一思忖,便起身向皇帝再度躬身行礼,恳切道:

“父皇,儿臣以为,父皇无需为李君羡昭雪。就算是谋逆之罪,父皇既然免了二哥死罪,为何就不能免了李将军呢?”

李重盛道:“你二哥和那李君羡,能一样么?”

李缜正色道:“儿臣听闻古之圣人所言,天下元元,其道若一,天威皇皇,普施黎庶……父皇亦曾教导儿臣,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儿臣以为:二哥和李君羡,并无两样!”他此时,脑海中却不禁响起了那一日,徐恪与他的对答。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李重盛又默念了一句。他也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李缜的跟前,仔细地看着李缜微微苍白的脸庞,额前鬓角上已然越来越多的白发,此时,老皇帝的脸上已满是一个慈父的浓浓爱意。他上前拍了拍李缜的肩膀,亲自扶着李缜落座,又回到自己的御榻前坐下,笑道:

“缜儿,你今日也算是给父皇上了一堂课!你所言不无道理,朕心甚慰!朕之前,行事也着实武断了一些,若就此令李君羡含冤而死,朕百年之后,亦不免愧对了太宗爷啊!朕明日便下旨,免了李君羡的死罪!”

李缜心中大喜,急忙拱手行礼道:“父皇天恩圣断,儿臣感佩莫名!儿臣代李君羡叩谢圣恩!”

见李缜又要跪倒行礼,李重盛摆手阻止,接着道:“不过,李君羡的官职爵名,朕不能再还他了,毕竟,他跟仁儿扯在一起,说不清楚……”

李缜忙道:“父皇,既然李君羡死罪已免,那么无病的罪……”

李重盛却脸色一变,又换作了一副怒容,沉声道:“这个小恪!说起他就让朕生气!朕本打算好好栽培他,擢拔他,还要委他以重任。怎料这个愣头青如此胆大妄为!朕本来也没打算杀他,不过,他这一身臭毛病,着实要治他一治!”

李缜道:“父皇,他这一身的毛病,儿臣日后定会严加管教!父皇就念在他救了儿臣两次,又救了十七妹一次的份上,权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好吧!”李重盛微微点头,随即说道:“朕看在你的面儿上,就不对他惩戒了。不过,此人委实太过任性!我大乾朝堂可不能再容他了……”

“谢父皇!”话已至此,便无需再多言了。李缜见今夜救人成功,便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浴堂殿。

“将皮袍穿上,外头冷,高良士,你送一送,小心别摔着……”李重盛兀自叮嘱道。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辰时、青衣卫诏狱】

南宫不语陪着徐恪守在诏狱里一夜,翌晨,终于等到了皇帝的明诏。天子在诏书里除了赦免李君羡死罪外,也宣布徐恪私放李君羡无罪。不过,天子仍然历数了徐恪“任性妄为、狂悖无状”的诸般其它罪状,最后天子将徐恪贬为平民,褫夺他一切官职爵名。

虽然丢了官,但总算保住了性命,也终于不用受那些酷刑之苦。当下,南宫不语不由得替徐恪万分庆幸、欣喜莫名。徐恪却无心庆贺,匆匆辞别了南宫,径自回家。

回到了徐府之后,徐恪将天子的处置告知了胡依依与舒恨天、姚子贝。他们见徐恪终于能平安归来,心中都是喜不自胜,那个劳什子的什么百户,更是无人在意。

胡依依便命人在后园中大摆宴席,众人坐在一起,大吃大喝,庆贺徐恪从此远离官场,一身自由……

席间,徐恪便向胡依依说起,不如众人一道,皆去胡依依的碧波岛上隐居,日日得享山海天风,夜夜可见满天星辰,如此陶然而居,再无俗世烦恼,不亦快哉!

未待胡依依答复,姚子贝第一个拍手叫好。接下去,舒恨天更是大声称妙。其实,心中最为快慰的却是碧波仙子胡依依自己。

胡依依从见到徐恪第一眼起,便对这一位落落不群的江南少年生出无比亲近之感。她一直盼望着能与徐恪从此就在岛上隐居,只是见徐恪一直以男儿天下自许,心中也不忍拂了他一番豪情壮志。

如今,胡依依见徐恪被贬官为民之后,心情萧索,一意隐居,竟自己提出要与她同赴仙岛,她心中,怎能不欢喜雀跃?

四人说到做到,刚刚吃完,胡依依与姚子贝便开始收拾行装。徐恪叫来了董来福,他向舒恨天讨来了一叠近千两的银票,命董来福好生安置徐府中众位丫鬟仆人。

董来福见徐老爷与书仙老爷这就要遣散徐府全部下人,心中不舍,竟跪地恳求。徐恪急忙将他扶起,温言抚慰了一番,只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自己这就要离开长安,从此不再归来云云。董来福无奈之下,只得取了银票,含泪挥别了两位老爷。

徐恪对身外之物,向来不曾在意,他自己只是略略收拾了一些随身紧要之物。他见胡依依与姚子贝还在忙碌不休,都是这也要拿那也不舍,他摇头笑笑,便与舒恨天坐在闻雨亭中喝茶聊天。

徐恪此时,整个脑海里都在遐想着到了碧波岛上,该是如何一副逍遥快活的场景。

忽然,天空中零星地下起了雨来,雨丝先只是一点点、一丝丝,后来越下越大,只见漫天都是一片氤氲之色,雨水仿佛自天空倾倒而来,下个不停……

大雨无边无际,滂沱不休,非但是徐府、醴泉坊、长安城,就连淮扬、淮南、山东、山南四道,原先已经一年未雨的大旱之地,此时,也都是一场大雨,当空而来……

大雨沾染了整个天空,布满了整片大地,天地在雨水中显得如此清新,江河在雨水中显得这般兴奋。

天空中,恰似有一位老人,拿着一个巨盆,不断地舀起大海之水,倾倒在每一处干旱的土地上。

瓢泼的雨水,无休无止地下着,院子里、屋檐上、大道中尽是雨水流泄,它仿佛要带走人世间的一切污浊,洗濯掉人世间的一切罪恶……

“下雨了!”徐恪伸出手,触摸着漫天的雨水,欣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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