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梦（2 / 2）

深色严重剥落的墙壁，黑色隔热地板，拉着三层隔热板的窗户和简陋的床铺。</p>

电表上的计费手指晃悠着，日历上鲜红的数字显示着：</p>

烈日155年3月10日。</p>

瑞文以第三人称视角看见“自己”戴着蓝色睡帽窝在床上，五官痛苦地缩在一起，床单上尽是斑斑鲜血。</p>

那是醒来前的自己。</p>

黑影一点点自窗缝内滑入，在房屋的角落里慢慢凝聚成人形。还是那个人，还是那把漆黑的手枪。</p>

“等等！不，等等！”</p>

瑞文下意识喊了出声，试图将“自己”给吵醒，可这无济于事。黑影慢慢移到了“自己”的床边，举起了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p>

砰！</p>

眼前的画面再次蒸腾、扭曲。</p>

没有墙壁、没有地面、没有窗户，什么都没有。</p>

黑影就在自己的对面，面对自己，举起漆黑的手枪，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p>

“等等！”</p>

砰！</p>

第三声枪响让空间像玻璃般碎裂。</p>

怎么会是这样？瑞文在缓缓坠向空无时对自己喃喃道。</p>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p>

那道黑影，分明就是自己的样子。</p>

自己杀了自己？所有的自己？</p>

那，现在的自己又是谁？</p>

叩！瑞文的后脑勺突然撞到了地面。眼前的天空在一瞬间被撞散架了一下，慢慢地又凝聚起来。</p>

他和埃尔斯巴里广场上的所有男女一样躺倒在地上，所有人的嘴角都略为咧开，包括他自己。那些悠悠转醒的人们沉浸在狂欢的余韵中，许多人以奇怪的组合交叠在一起，男女，拥抱彼此，亲吻彼此的嘴唇，庆典的食物、彩旗和鲜花散落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孢子的气味，来自那些满地都是的迷幻蘑菇，还有他自己嘴里的碎屑。</p>

他想移动四肢，却发现绵软得无法动弹。成百上千熟睡或缠绵身体组成的温暖河流中，只有一人依旧站立。</p>

夜女士站在他们当中，任由上百道温热的呼吸拂动她红色的裙摆，用母亲般温柔慈悲的目光看着她的上百个“孩子”们，慢慢走到了自己的身前。</p>

“不要害怕，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羽毛挠着自己的耳朵，红润的嘴唇蠕动着，教任何人都无法抑制亲吻其上的欲望。</p>

他们这么做了，像母亲和孩子一般，在再次纠缠起的人堆之间。</p>

“那些都是真的吗？”瑞文问话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几乎无法听见，全靠贴在一起的嘴唇传递语言信息。</p>

夜女士温柔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p>

“‘夜晚的尸骸’不会说谎，只会复述，复述你潜意识最深最软的那个地方。你的欲求，你生命中最后的话语。”</p>

“我的欲求是死亡？”瑞文自嘲般反问道，沉默了一会。</p>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大型不良派对现场。”</p>

“我知道。”夜女士慢慢退开，半蹲在他身前。</p>

“他们都磕高了吗？”</p>

“是的。”</p>

“我呢？”</p>

“也是。”</p>

“那些都是真的吗？”他冷不防又问道。</p>

“是的。”</p>

瑞文扬起得逞般的微笑，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空荡荡的，一条伤痕都没有。自己刚才在幻境中又陷入了幻觉。</p>

他不禁失声笑了起来，感觉就像磕了药般，瘾君子版盗梦空间——</p>

只有死亡才是出路。</p>

夜晚死了，太阳死了，然后，他死了。</p>

下一秒，瑞文掏出五响左轮，对准夜女士的眉心就是三枪。</p>

砰砰砰！</p>

夜女士的身体自眉心处逸散开来，仿佛一颗被打散的水滴，笑吟吟地在不远处重聚了起来。</p>

“不要害怕，孩子。不要害怕。”</p>

对于她的话，瑞文只用笑声回应。慢慢地，冷笑成了大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只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全都荒诞至极。</p>

为什么自己连自己都想杀。</p>

晨昏的阳光慢慢覆上了影子城镇的地面，天空和街道像梦幻的奶油蛋糕般被迅速晒化。转眼之间，整座女巫的城镇就凭空消失在了眼前。两把火松木椅子静静倚靠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像两个彼此需要的小小魂灵挨在一起。</p>

映入眼帘的，是旷野中成百上千颗白色的小石头。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排放在荒草上，每一颗石头上都刻着一个人或一对男女的名字。</p>

巴里——苏西</p>

克劳德——艾拉</p>

霍普——珍妮莎</p>

奥利佛——薇拉</p>

一阵热风吹来，荒草微微拂动。不会说话的石头们如同小小的墓碑，静静躺着，注视着明黄带有血丝的奥贝伦天空。</p>

“凯夏，你说，我该怎么和小雪解释，一直以来陪伴她的是个死人，死得透透的家伙......连皮套里究竟是个什么都不清楚？”</p>

对于心中女孩的沉默，瑞文回以一阵失魂落魄的苦笑。他慢慢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掰了掰每一个指关节，确认它们都还能用，掐了掐脸颊，在脸上拍了两下，把防风镜重新往脸上一戴。</p>

最后，又用拇指抚弄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擦下来一点暗红色的印渍。</p>

“算了，权当大梦一场。”</p>

他孤身一人在旷野中心自言自语着，揉了揉眼睛，灌进鼻子里的热风让他打了个大喷嚏。</p>

“回去吧！多罗莉丝婆婆的奶油炖菜在锅里咕嘟着，隔这么远都能听见......”</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