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烂摊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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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身后大象的吼叫越来越近,众人不得不抛下重病者,吸取教训后,他们只敢饮活水。

还有雨水。

天气变幻莫测,雨季再度袭来,遮天蔽日的密林也挡不住雨水倾泻,天空像是被捅破一般,丛林变成一片泽国。士兵们缺乏雨具,也无处藏身,只能任其冲刷。

松软的泥土经雨水浸泡,更加难走,一脚踩上去,软泥没及脚背,像陷在沼泽里。掉队的人越来越多,行进序列和部队建制也被打乱,各部队混杂相间,埋头朝前赶路。

但绝望继续袭来,山洪冲毁了来时的路,秦军只得改道而行,他们开始迷路,整天在森林中打转。

浑身涂着泥彩的西瓯人仍不时出现,像鬼魅一般,杀死数人又离开。他们的袭扰造成大量伤亡,但更多的人,却是被”山林“杀死的。

未下雨前很少见的蚂蟥,雨后蚂蟥遍地皆是,不断向人攻击。岭南的旱蚂蟥在未吸人血时像一根绣花针细小,它们一头吸在小草或树叶上,一头悬在空中搜索,秦卒走路擦着小草或树叶,它立即吸附在衣服上或手脚上。初时人无感觉,等旁人瞧见提醒时,蚂蝗已吸饱血,有一指粗寸多长,狰狞可怖!

白天已如此艰难,到了晚上,原始森林里更是恐怖。那些白天藏匿在草丛中的蚊虫扑面而来,巨蚊有蜻蜓大小,飞动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无论怎么驱赶,它都会伺机归来。又尖又硬的长嘴刺入人体,片刻时间,就能把干瘪的肚皮充盈成一个鲜红的血球,而被刺的地方立刻起个大包,又痛又痒。

蚊虫是疾病传播的载体,到了此时,热带雨林中真正意想不到的可怕灾难也接踵而至:脚气、恙虫病、斑疹、伤寒、疟疾、痢疾,每天都在无情地折磨着这支军队,让一条条生命倒在半途。

当陈婴他们再度找到北上道路时,发现这已有友军撤离的痕迹:每天都能看到几十具尸体,一般是单个的,而在被瓯越人袭击的宿营地,则是连片成堆,尸横相聚。

初死时,人的肤色是惨白的,两天之后,特别太阳暴晒,雨水浇灌后尸体膨胀,皮肤变黑,溃烂淌脓水,接着,苍蝇云集,满身蛆虫或蚂蚁,不久只剩下一架白骨。

大军这时候已断粮一月,初有战驮马百匹,入山后逐日宰杀食殆尽,偶尔打到野兽塞牙缝,更多时候,就只靠野菜、竹笋、芭蕉等充饥。实在没得吃,苔藓也能放进嘴里,再用凉水灌满肠胃,直饿得头晕脑昏,眼冒金星,双腿发颤。

为了活命,便有人偷偷割路边死去的袍泽人肉充饥……

陈婴和手下人也吃了,或许是报应,吃得最多的屯长病了。原本健壮的他,常突然倒地呻吟、发抖、流泪,但只要在地上躺上半个时辰,便自动消除,可以继续行走,只是再无法进食,吃一点东西就会呕吐。

随着病情加剧,屯长发作越来越严重,间隔越来越短,最后轰然倒地,不断陈婴他们怎么拉怎么拽,都走不动了。

临终前,屯长泪流满面,说就算饿死,也不该吃人肉的,他哆嗦地指向东阳的地方,断断续续地说:

“百长,我—好一想一回—家!”

众人甚至都没时间埋尸体,只能将他推入深涧。

走到这时,陈婴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二十多了,楚人有规矩,狐死首丘,人死归乡。

在临死前,手下们对陈婴说,既然尸体带不回来,那便砍了他们的手带上,希望能带回老家安葬。

于是,每死去一人,陈婴就砍了他的手,用火烧一烧,插在背上的筐里,每走数十里,就会多出一根……

异常低落的士气也像瘟疫一样在队伍中蔓延,他们已经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多久,只是下意识地蹒跚前行。

陈婴默默数着,当背上的筐里装了十根死人手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秦军控制的哨点!

哨所的率长惊讶地看着这群从山林里走出的秦兵,蓬头垢面,瘦骨嶙峋,不成人样,只能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前行。

陈婴只记得,那率长对他们说的话。

“快三个月了,汝等居然还能活着走出来!”

他们,是苍梧军一万人里,最后一批走出这片绿色鬼蜮的兵卒!

陈婴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后,便睡了过去,在梦里,他依然在森林里跋涉,拼命想爬出一个堆满白骨和人头的泥潭深坑,但一只只枯槁的手却在拉扯着他的衣服,那些屈死的魂灵,在大声对他嚎叫:

“百长!我也想回家!”

醒过来后,他们被送回苍梧,却见昔日满员的营帐,只剩下寥寥十九人!

苍梧军开进时浩浩荡荡,蜿蜒曲曲,出来时却寥寥无几,一万人,竟只活了两千多!

活着的人眼神空洞,依然没从那噩梦的经历中缓过来,更有人喃喃自语道:

“秦皇帝,是故意让吾等楚地之人,来南边送死的么?”

……

听完率长的汇报,赵佗默然了,主帅阵亡在前,苍梧军也损失惨重在后,这意味着,屠某人平定西瓯,进攻骆越的计划,彻底以失败告终,连他自己也打进去了。

那率长道:“都尉,眼下该如何是好?若西瓯、骆越联合来犯,吾等是撤是守?”

“弃地乃大罪。”

赵佗一叹:“以吾等之力,守住桂林、苍梧应不在话下,若是南越那边的两军能来增援……”

虎会却道:“我在苍梧听闻,南越那边也出事了,眼下只能自保。”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赵佗默然半响,只得道:“既如此,那便只能各自为战了。眼下,屠将军的死讯,也该传到皇帝耳中了,等吧,等朝廷再派一位新的将军,带着增援,来收拾这烂摊子!”

的确是烂摊子,一片糜烂,这便是秦军面临的情况。吃了场大败后,各地本已归附的越人,重新造反杀吏的不在少数。

在赵佗建议下,西路秦军收缩了阵线,除却桂林、苍梧两座城池外,外围的小据点统统放弃,省得被越人各个击破。

但也有不少秦卒没来得及撤回来,成了汪洋中的孤岛,也不知他们能坚持多久……

虎会道:“若非赵都尉,大军恐怕更要损失惨重,眼下,西路军的军吏们,都希望能由都尉来做吾等主将!”

赵佗的决断救了他们的命,众人自然心存感激。

“我算什么?”

赵佗笑了笑,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太年轻了,在西路军几名都尉里,都要排末尾。只因他曾斩西瓯君,立下大功,又长期镇守南疆,熟悉当地情况,其余都尉才肯听他一言。

“主将想都别想,但统帅西路的副将,若能得一人举荐,倒也不是不可能……”

率长一愣,想起一人来:“都尉说的莫非是……”

“没错。”

现在,赵佗无比期盼那个人,能来南方,挽救这残局,顺便将他推到更高的位置去!

他叹息道:

“若陛下早用吾兄平南之策,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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