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捆鱼(大修)(1 / 2)
大宁朝的运河,自北向南,纵跨了半个江山。
扬州府古来繁华,无论江山如何易主,朝代如何更替,这座古老的城池都安静地屹立在运河河畔。
似一个温婉雅丽的大家闺秀,没有京城的功名绊身,没有北疆的风沙磋磨,没有西陲的戎马征战,没有东海的流寇侵袭。
她微笑着从历史深处走来,身姿摇曳,莲步生华,所过之处,萦绕着丝丝缕缕脂粉香氛,响亮起徐徐阵阵清朗书声。
然而今时今日,这座古老的城池,却被南下的灾民包围,路有冻死骨,闭门拒苍生。
看着扬州城紧闭的城门,看着路边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裴家的车队从船上下来,停在了运河码头上。
“王妃,今日的午膳只能去别处采买了。”林通不得不改道他处。
新君的旨意只说不准裴家走官道,可没说不准走运河,因此过了淮河之后,林通便投机取巧,领着队伍上了运船,走大运河南下,省了不少时间。
但运河扬州段从扬州城中经过,即便没有灾民围城,也不得不换走陆路了。
裴允贤掀开车帘看了看,这样多的灾民,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一个个饿得眼眶深陷,颧骨凸起,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污秽,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也难怪,扬州的繁华,便是连大海彼端的东瀛与远在异国的西域都为之魂萦梦牵,灾民们被大雪困扰近两个月,自然想着来富饶扬州城讨口饭吃。
可真要计较起来,这些南下的灾民合该是北边徐州府治下的百姓。
裴允贤便心生疑惑:“朝廷没有赈灾粮吗?”
林通应道:“赈灾粮走的是水运,理应在属下驾着马车在驿站等候的时候就过了黄河渡口了。只是一路过来也没瞧见运粮的船只,属下也说不准现下到了何处,也许是徐州府的官员尚未来得及分发灾粮?又或者是,灾粮不够,灾民只得另寻出路?”
裴允贤没有吭声,下车后解开一匹骏马,纵身跃上,策马扬鞭,沿着郊外的田间小径,一路往北疾驰小半日。
她从马上下来,俯身拨开积雪,检查了一下雪地里的冬小麦。
心情变得格外沉重,便是没有雪灾,这些冬小麦也活不长了,问题出在根源上,播下的麦种有大问题。
她拔了几株麦苗,微微凝神,看到了播种前的光景,原来是徐州府的官员贪赃枉法,用陈年发了霉的小麦当做当季的麦种高价出售给了百姓,售卖时每一袋上面一层都铺上品相上乘的正规麦种,一寸以下,便全是发霉腐烂的过期小麦。
百姓们没有那么多狡诈的心思,满心欢喜地听信了那些狗官“这些是从江南运来的优质麦种,亩产八百多斤”的谎言,拿家中秋收时刚刚入仓的稻谷折现,换回家一袋袋给予了希望的麦种,却不知这一换,却足以断了一大家子的口粮。
更可恶的是,稻谷换麦种的时候,狗官们又许下了免征当季赋税的空头诺言,哄得这些百姓用以多换少的方式,置换这些所谓的高产麦种,结果麦种才播种下去,这些狗官就出尔反尔,开始横征暴敛。
灾民们原本还是留了足够过冬的稻谷的,这下全完了,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谷仓哭天抢地。
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裴允贤估算了一下时间,征收赋税的日期,比新君发动宫变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月,这里头要是没有什么古怪,谁信呢?
她搓了一把雪洗手,直起腰来叹息一声。
此时林通已经循着一路的马蹄印驰马赶来,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满是不解:“王妃,此事属下自会禀报殿下,您还是赶紧上车吧,已经立春了,早点过去还能赶得上播种,再迟上些日子,这一季可就荒废了。”
裴允贤飞身上马,握着马鞭,指了指这一整片的麦田:“这地里的小麦,决计活不到惊蛰那日。林千户,明日便是雨水,距离惊蛰也就只有半个月了。此事关乎民生大计,你可有办法赶在惊蛰前将此时告知殿下?”
裴允贤其实是知道的,函舍里有两种收寄信函公文的方式,一是快马加鞭,二是飞鸽传书。
如今风雪连天,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飞鸽传书显然不可靠,可快马加鞭也加不起来。
因此她只能问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林通吓了一跳:“王妃您说什么?这些冬小麦不到惊蛰便要死了?会不会是您看错了?也许只是您方才□□的那几株有问题?”
“不会的,不光是这里,整个徐州府治下的麦田,都好不到哪去。你若不信,便停在此处半个月,你且看半个月后,定是民不聊生的人间地狱。”裴允贤神色凝重,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家人吃稻糠,因为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她愿意看到的苦肉计,虽然身陷这苦肉计的一大家子是被动的,是不情愿的且叫苦连天的,但足以对爹爹裴耀庭起到无与伦比的震撼效果。
一路上她对家人的疾苦视而不见,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惩罚呢,她吃下去的每一块肉,背后都有弟弟妹妹们的羡慕与不甘。她曾亲自听见三婶搂着几个孩子骂她白眼狼,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也曾面对庶弟庶妹无可回避的艳羡目光,这些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