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游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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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往日都笙歌不断的平康坊,变得愈发热闹。从每天中午开始,赌钱的,听曲子的,看歌舞的,玩角抵的,还有只是过来满足口腹之欲的人,就络绎不绝。

而坊内各家青楼楚馆,为了抓住贵客们的钱包,也使出了全部解数。几乎每天都有新奇菜肴推出,每天都有新鲜的歌舞登场,每天也有新入行的“清倌人”,等着恩客的发掘和捧场!

可无论各家青楼楚馆玩出多少花样,每天赚钱最多,门前所停马车最华贵的,永远都是位于坊子深处,属于阿始那家族的媚楼。这处占地足足有三十亩,由四座彼此相连的小楼,一片水榭和回廊组成的建筑群,永远都是全大唐风流公子们,最向往的“圣地”。甚至有传言,来长安却没机会进入大明宫当官,算不得遗憾。没进入媚楼当一夜恩客,才是白白到京师走了一遭!

“其实媚楼也就是那样,里边菜肴过于油腻,乐子不多,小姐们的长相,也远不如旁边的楚楼、明楼、湘楼漂亮!”也有去过的人,对传言表示不屑一顾。然而,往往这话才说出没几天,只要朋友振臂一呼,他又会屁颠屁颠跟着往媚楼跑,全然不顾同伴们的取笑。

原因无他,媚楼能提供的很多东西,永远是其他各家青楼提供不了的。比如说,长安城内最及时最准确的信息!这些信息对不需要它的人来说,也许只能当个乐子听,对于需要他的人来说,往往价值万金!

“四哥,该你了,该你了!”媚楼春风阁的三层甲子号房,几个衣衫华丽的公子哥儿,借着酒劲儿大呼小叫。在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名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操着不熟练的汉语拼命鼓掌,仿佛被称作四哥的中年人胖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般。

“就来,就来!”被称为四哥的中年胖子,推开坐在自己怀里的波斯舞女,站起身,笑呵呵冲大伙拱手。随即,抄起五根两尺长短的圆头金簇箭,笑呵呵地朝着八步外的青铜长壶掷去,整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叮!”第一支长箭入壶,发出悦耳的声响,宛若编钟。

“有初!”众公子哥齐齐抚掌,为胖子四哥的开门第一投喝彩。(注:投壶第一中,叫“有初”,第二中叫“连中”,全中叫“全壶”。)

胖子四哥向众人点了点头,笑着将第二支长箭朝青铜长壶掷去,又是“叮”的一声脆响,箭镞稳稳地投入了壶心。

“连中!”喝彩声愈发响亮,众公子哥们看向胖子的目光中写满了佩服。

投壶游戏看似简单,但对于眼力,臂力和手腕灵活度,都有极高的要求。特别是在大伙都喝酒喝到半酣的情况下,五支能中其一已经非常不易。而胖子四哥却轻轻松松拿了个“连中”,可见其身手是何等的高强。

而那胖子四哥,居然丝毫都不骄傲。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三支箭,毫无停顿地般朝青铜长壶投去,只听“叮”,“叮”“叮”一连串脆响,竟然一支不差,皆落入了壶内。

“全壶,全壶!延寿兄(四哥)好手段,竟然又是一个全壶!”众公子哥和波斯舞姬们齐齐拍手欢呼,一个个兴奋得如醉如痴。

“叮咚,叮咚,叮咚……”长壶侧对位置,负责计分的乐妓,也立刻舒展玉臂,敲响了编钟。刹那间,肃穆的古代雅乐与波斯舞姬生硬的欢呼声响在一处,令人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须臾,编钟声停止,余音绕梁。众公子哥们齐齐举杯,向那胖子四哥庆贺。而那胖子四哥,也不矫情,先抓起酒盏满满干了一盏,旋即,就把目光看向另外一个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宽窄,却生者蓝色眼珠的胖子,“阿诺,武某静候赐教。”

“阿诺,阿诺!”舞女们齐齐鼓掌,用生硬的汉语为蓝眼珠阿诺鼓劲儿。看向此人的目光,一片滚烫。

“阿诺,阿诺。”公子哥们则一边鼓掌,一边给蓝眼珠支招,“来一个三连双贯,然后罚四哥喝酒!”

按传统规则,投壶五箭全中,已经是满分。但是公子哥们为了增加乐趣,又自行设定了“四连一贯”,和“三连双贯”两个挑战等级。所谓四连一贯,指的是四支长箭投入壶中,最后一支从铜壶的持耳处穿过。“三连双贯”,则是连投三箭入壶,最后两支长箭,一左一右各自穿过壶耳。

只可惜,大伙喊得热烈,那蓝眼珠阿诺却未战先怯,讪笑着站起身,朝着四周围连连拱手,“四哥技艺高超,我能追到一半就知足了,双贯耳,不敢想,不敢想!”

说罢,也抓了五支长箭朝着投壶掷去,果然,只有第二箭和最后一箭勉强入壶。其他三箭,都歪歪斜斜偏离了目标。

“唉——”众公子哥们失望得以手拍案。在场的波斯舞姬们,也都将目光挪开,不忍心看蓝眼阿诺满脸通红的窘迫模样。

“怎么了,阿诺殿下,你今天可是有失水准!”唯独胖子四哥武延寿,知道那蓝眼睛的投壶水平,不至于跟自己相差得这么大,犹豫了一下,关心地追问。

“没事儿,今天有些不胜酒力而已!我输了,认罚!”蓝眼睛阿诺端起面前酒盏,将里边的葡萄酒一口气吞了个干干净净。随即,又让身边的波斯舞姬给自己将酒盏倒满,再度一饮而尽。

这个豪爽的举动,又为他赢了一个满堂彩。众公子哥们鼓掌欢呼,纷纷向阿诺的赌品和酒品致敬。随即,又开始鼓动下一位酒友起身挑战胖子四哥武延寿刚刚创立的记录。

而那胖子四哥武延寿,心思远却比其他人仔细。趁着大伙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的机会,笑着举起酒盏跟阿诺碰了一下,低声询问,“最近有人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叫几个兄弟……”

“不用,四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阿诺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好生苦涩,“都是我祖父那辈子的恩怨了,我只不过是偶尔想起来,心里头难受而已。”

“你祖父?”胖子四哥武延寿眉头轻皱,随即双眼之中寒光闪烁,“是大食人欺负上门了,奶奶的,反了他们!这里是大唐的长安,不是疾陵城。还轮不到一群大食人横着走。你把那厮的名字给我,今晚我就……”(注:疾陵,现在伊朗一带的城池。古波斯第一次亡于大食之后,大唐曾经扶植波斯王子,在此地复国,并建立波斯都护府。)

“四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蓝眼阿诺感动得眼泪围着眼眶打转,却咬着牙摆手,“这是国仇,打翻一两个大食人,无济于事。我只是,只是最近看着那些大食人拿我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琉璃器具,当做他们自己的珍宝在长安贩卖,心里不是滋味而已。”

“哗啦!”坐在阿诺身边的波斯舞姬,不小心打翻了装酒的铜壶。将殷红色的葡萄酒洒了满地。然而,她却非常失礼地站起身,掩面匆匆而去。

蓝眼阿诺见此,心中愈发悲不自胜。将酒壶抓起,嘴巴对着嘴巴,鲸吞虹吸。

临近席位的几个公子哥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最近一二十年,大食军队在安息旧地所向披靡,灭国无数。像阿诺这种波斯王的儿孙,亡国后还能逃到大唐来苟延残喘,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余若干国家的王子公主,要么成了大食人的奴隶,要么成为狮子的口粮,下场惨不忍睹。(注2:波斯第二次亡国后,其国王带着家人再度逃到大唐。后改姓李,彻底融入了中国。)

“停下,停下,阿诺,你别先别急着把自己灌醉!我有事情问你?”不愧为一群公子哥的主心骨,到了这种时候,胖子四哥武延寿,居然还有办法开解波斯王孙阿诺。一边用手抓住酒壶,一边小声刨根究底:“你说大食人最近带来的琉璃,全是你们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那你知道怎么造么?大食人不远万里运来琉璃,价格肯定居高不下。如果咱们在长安起个作坊,制造出同样的琉璃来按本钱发卖,保证让那些大食人血本无归!”

“这……”波斯王孙阿诺的眼神一亮,缓缓放下了酒壶。“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找人问。当年跟我祖父一起逃难来长安的波斯贵族中间,应该有人知道。”

“那就去找啊,找到后,咱们一起出钱,安排底下人去做。那些大食人,个个都是财迷。你让他们配个血本无归,肯定比他杀了他全家,还让他难受!”胖子四哥口才了得,立刻不遗余力地给蓝眼波斯王孙阿诺打气儿。

在场之中,也不乏其他聪明人。立刻有一名姓裴的公子哥端着酒盏凑过来,笑着祈求:“四哥,四哥,又有啥好事儿了。带上我,带上我。我家别的拿不出来,就是工匠多!”

“别胡闹,未必能赚到钱,我只是想帮阿诺出口恶气!”胖子四哥一把将对方推开,满脸仗义地强调。

“一起,一起!”裴姓公子哥却不肯放弃,继续端着酒杯往前凑,“钱财乃身外之物。给阿诺殿下出了这口恶气最为重要。”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带上我,带上我!”另外一位姓赵的公子哥反应也不慢,紧跟着凑过来,笑呵呵地举杯。“四哥,我可一直唯你马首是瞻!”

“那就一起,阿诺先去找懂得制造琉璃的工匠。等过了年,咱们再约个时间,决定具体细节!”胖子四哥武延寿向来爽快,见裴七和赵公子坚持要加入,果断举起酒杯,跟二人相碰。

兄弟三个随即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开元通宝的光芒。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波斯王孙阿诺的想法,仿佛此人就是一只土偶木梗。

“四哥,裴七,你们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一位姓刘的公子哥喝得有些高了,在旁边善意地低声提醒,“那群大食人敢跟六神商行打擂台,背后未必没有贵人撑腰。我可是听说,褒国公,夔国公和谯国公三家,眼下都从六神商行撤了股。”

“咱们又不是现在掺和?等咱们找到了工匠,把琉璃窑建起来。这波针对六神商行的打压,早就看到结果了!”胖子四哥武延寿笑了笑,不屑地摇头,“那群大食商贩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粪叉子而已,粪都铲完了,谁还把臭粪叉子天天拎在手上?”

这个比方,虽然肮脏了些,却足够生动。登时,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随即,众人连新一轮投壶结果都不看了,凑在一起开始对最近大食商贩与六神商行之间的“擂台战”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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