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2 / 2)
他本以为来Q大后,就能马上看到苟玳,未曾想快一个星期,除了开学那日走廊一瞥,再无影踪。
他曾跑到老楼的自习教室,也曾去过金楼宿舍前徘徊,校众APP已经攻略了一百多人,却未能再遇苟玳。
以对方的名气,他完全可以查到课表,去教室找人。
可他不想,他有一种执拗,想在他们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再遇。
而后他可以按捺住狂跳的心,假装惊讶于命运安排的重逢:“嗨,苟玳,好久不见。”
栏杆外,高阔的天空悬挂着一轮明月,橙黄圆润,好似去年夏天,苟玳在宿舍给他烝的奶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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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
梁君澈听到肚子传来的嚎叫,在安静的宿舍显得格外清晰。
“肚子饿了?”声音从对床飘飘荡荡的蚊帐里传来。
“没。”梁君澈嘴硬,肚子却不争气,再次发出响亮的抗议。
苟玳:“果然是年轻人,新陈代谢真好。”
说着,苟玳摸黑爬下床,点亮台灯。“虽说睡前吃东西不好,但饿着也不是办法,给你蒸个奶黄包?”
梁君澈本想嘴硬“不需要”,想想又觉何必为难自己肚子,于是很硬气的说了声“随便”,仿佛不是自己饿,而是对方恳求。
苟玳哪会不懂叛逆期少年的小心思,笑了一声,从违规安置的小冰箱内取出食材。
“蒸奶黄包大概十分钟,反正闲着也闲着,要不分享一下你离家出走的经历?”苟玳坐在椅子上,对床上人道。
梁君澈:……
苟玳:“罢了,小朋友总是要有秘密的。”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
梁君澈想着,既然睡不着 ,索性满足对方好奇心,坐实 “离家出走 ”的事实 。
梁君澈瞎扯的鬼话信手拈来。
“我父母早年离异了,我跟我爸,我爸和后妈又生了一个弟弟。他们一家三口恩爱和睦,我就像个多余的人。”
——梁爸梁妈两人丁克观念极重,生梁君澈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生不养,没关心过梁君澈是真,但以两人的恩爱程度,轮不到第三者插足,更等不到一个弟弟。
“打小我就是一个人,乖巧听话也好,离经叛道也好,都无人在意。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努力做了很多事情,可都是徒然。”
——幼年的梁君澈极为优秀,简直是北城富二代圈里异类,梁老爷最有面子的谈资。梁君澈努力,是希望父母每年为数不多归家时,能够多关注他一点,可他发现,都是徒劳。
梁君澈真假掺和,故事编得越来越顺。
“期末考前,我爸在餐桌上说‘等期末考结束,我们暑假去山姆国西海岸游玩,在海岸线公路穿梭,在加州沙滩晒太阳,当然还有迪士尼。’他规划得格外美好,我也满心期待。”
——期末考前,梁老爷说:“暑假过完就高三了,校长说了八月一号起补课。最后一年了,阿澈你就读点书,八月别逃课,好吗?七月你想去哪去哪。公司之前在希腊做了个项目,你可以去希腊度个假。千万别去山姆国就行,别跟着你爸学坏。”
“我结束了期末考,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两大箱行李。结果到了临行前,我才知道,我们,并不包括我。我爸只带了后妈和弟弟。”
——期末考的最后半天,梁君澈直接撬考了,没有理由。他纯粹觉得生活无趣,考试无趣,玩乐也无趣,简单的说,活着没劲。
编完故事的梁君澈停了片刻,正想说“以上都是我瞎编的,你不会当真了吧?”时,忽然看到床下的人目光空洞地盯着墙。
小台灯的微光,让梁君澈看清床下人的眉眼。
深邃的双眸氤氲着一层水汽,好像,要哭了?
梁君澈忍不住战栗一下。
不是吧?他讲故事的水平这么高?这就让对方落泪了?
看来以后他的就业方向可以考虑去午夜电台开档节目,节目名就叫《小梁讲故事》。
“我懂你的感受。”床下人闷闷道,声线中带着竭尽全力控制的哽咽。
这让本想再调侃几句的梁君澈沉默了。
“我和你一样,很小时候父母离异。不过我没选择跟我爸或者我妈,准确说,他们都不想要我,私下和我聊天让我跟对方,最后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她百般不情愿,把我丢给了外公外婆。”
苟玳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深夜,如同午夜广播现场版。
只是梁君澈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们很快重组了家庭,我也成为没爸没妈的孩子。我以前中二劲不比你少,什么离家出走,逃学翘课一样不落。不过我成绩还不错,因为成绩好能够得到老师的庇护,让那群喊我‘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小孩闭嘴。”
苟玳的声线开始趋于平静,平静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一直到小学六年级,那时候我沉迷网吧,经常不回家。结果有一天,外婆和我说,外公给你买了电脑,回家吧。要知道,当时一台电脑的价格,对于拿低保,做菜都舍不得多放油的外公外婆来说,可是巨款。”
苟玳顿了一下,平静的声线后有波涛汹涌的情绪。
“后来我才知道,他老人家为了买电脑,跑去工厂和十□□的少女一起做工。厂长看他可怜,勉强答应他按件收费。他手脚慢,为了多赚钱,经常一整天不吃不喝趴在机器前。好在年轻时也是工匠出身,经验丰富,三个月下来,终于积攒了买电脑的钱。”
“其实有了电脑没网线也不能上网,他们老人家不懂。可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疼爱我的。就算我没得到应得的爱,但我不该辜负爱我的人。”
“我外婆在我初二那年走了,剩下我和外公相依为命。中学开始,我的成绩很好,靠奖学金和竞赛奖金就能维持两人生计的那种。中考完后,几家高中为了抢我,什么条件都开出来了。最后我选择了离家最近的那家,想能抽空看看他老人家。”
“我外公是在我高考前一个月走的,我住校,所有人都瞒着我,他们说是我外公的意思,不想影响我高考。我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苟玳说着,忽然哽咽。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背过身,面着墙。
“滴滴。”小蒸锅传来了定时结束的提示。
苟玳拔掉电线:“奶黄包好了,下来吃吧,我先睡了。”说着,动作利落地爬上床。
梁君澈爬下床,就着矿泉水,吃着奶黄包,听着上铺隐隐传来的声响——被被子隔绝后压抑的哭声。
明明奶黄包很甜腻,梁君澈却觉口中越发酸涩。
他好希望对方从床上探下头,跟他说“哈哈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哪个故事更感人?”
可最终,对方只是在平复心情后,说了一声“抱歉,晚安。”
窗外的雨变大了,雨声仿佛要湮灭世间的一切。
床上渐渐传来了匀长的呼吸声。
梁君澈咬着包子,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艹,明明是他想骗对方一下,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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