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7 千人血(2 / 2)
领头的女孩醒来时眼睛前方沉甸甸,闪闪亮的东西反射在她眼中,她第一次看见了光。她对这个东西充满好奇,便伸手抚摸它光滑平整的边缘。直到手指割出一道道带血的伤口,又很快愈合成比原来更为粗糙的皮肤。
来回几次,割伤、流血、愈合。她厌倦了,房子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的眼睛很大,几乎占据了她半张脸孔,像两只黝黑的窟窿,闪着她方才看着的光;她的手也是四岁女孩的手,肉肉的,像莲藕;她的身体圆滚滚的,和生病前一模一样;她的皮肤下面也流淌着血,人的血。她才四岁,却懂得无聊,知道周围没有她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她没有看一眼躺在一旁的男人,那个她曾丫丫叫过父亲的男人。她也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女人,临死前那个女人还试图爬到她的身边,手里紧紧拽着从小女儿头上扯下的红绳。
如果死亡可以没有痛苦,有些人就会毫不顾念生命,挥一挥手,洒下一碗药,便叫这千户人家一夜魂断。
女人手里的红绳是去年冬至在圣湖边的北风中编织的,用了最好的红线。那时天空和忘忧湖都是碧蓝明亮的,天有多晴,水便有多蓝。走过一半的人生,虽然嫁了一个不喜欢的男子,自从乖巧懂事的小女儿诞生之后,她把人生之后的光景和年少时未曾开启的爱,完全放在女儿身上。一个少女藏了十多年的爱啊,红线绕着手指,每绕一次,她都在心中默默祷告,忘忧湖啊忘忧湖,让萍儿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吧。
至于爱情,她没有许下愿望。女子的爱情有多少能由得自己心呢?想到自己过往种种,又感到悲伤,“把你生成了女儿,以后萍儿长大成人,身不由己时,切莫怪罪母亲。”她在心里说道。
萍儿染病时,她苦苦哀求自己的丈夫,甚至以死相逼。丈夫身为衙役岂能任由自己妻子胡作非为,违乱律法,献祭之事,他是断然反对的。
丈夫不答应,她便日夜不休在他耳边诉说情话,说自己多么爱他,说自己多么爱死去的节儿和将死的萍儿。家里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孩子。
男人毕竟喜欢妻子,见不得她日渐憔悴,悄悄塞了点银两给看守山路的人,连夜将小女儿带到湖边。一狠心,亲手将还没有断气的女儿推入了湖中。
次日清晨,待他朦胧间睁开双眼,见女儿正坐在地上玩着竹筒,疫病造成的溃烂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下他彻底信了,圣湖确实能让将死的孩子不治而愈。
夫妻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把女儿抱在中间,他们真的相爱了,因为一个要一直共同守下去的秘密,这两个人的心第一次紧紧拴在了一起。
衙役辞去了府里的差事,一心留在家中照顾妻孩。过了两日传言开始逐个验证,人们告诉他,回来的孩子会带有可怕的臭味。这臭味逆气伤肝,到第三日,男人便开始食不下咽,连连呕吐。
女人见状,心中担忧,害怕男人为此讨厌萍儿。便将几件自己最好的衣裳,改小了些,又缝了一些紧身的小衣服,里里外外把萍儿裹了起来,萍儿倒也不哭不闹,任由母亲给自己添衣裳。
只是这气味非但没有遮掩一分,反倒是越来越浓。
她从最深的井里打来凉水,煮热了给女儿擦洗身体,越擦味道越重。最后她也只能放弃。脸上还要装作一切都在变好的模样,男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时,她便假装自己根本没有闻到。
“哪有什么气味,你是听外面人说多了,自己想出来的吧。”她把萍儿拉到怀里,凑近闻了又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看,没有味道,要是有怪味,我早和你一样吐出来了。”
嘴上虽这么说,家里的门却是越来越少打开,萍儿连院子里都再没去过,从早到晚都被关在房间里,由她守着、看着。她看着现在的萍儿,脑子里想的都是过去的日子,那时候萍儿的眼睛水汪汪的,比月亮照在忘忧湖上还要明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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