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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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蒹葭只得尴尬一笑。

程锦尚继续问道:“不知在蒹葭夫人眼中,本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蒹葭有些诧异,稍稍犹豫,答道:“卑职此前未曾见过将军,也未曾与将军共事,并不知将军为人处世之道,但曾多次听闻将军惜才爱才,爱兵如子,既胆识过人又谋略满腹,这也是为何卑职今日所生疑虑之由来。”

程锦尚笑道:“这个评价虽不全对,但本将听着还多少有些自得,哈哈,本将再问你,你信世人的这个评价吗?”

任蒹葭想了想,说道:“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却能有无缘无故的猜疑,但好在卑职幸得遇见陶将军,得以相信这世间可以有毫无理由的信任,可以没有毫无缘由的猜疑,陶将军信得过程将军,而我信得过陶将军,所以纵使卑职疑虑万千,此刻我依然相信程将军今日之举定有缘由。”

程锦尚依旧笑着,继而又有些严肃的说道:“即如此,那就请夫人继续信任我,此事关乎大体,知晓根源的人越少对陶臣末、对云阳才越有利,所以还请夫人见谅,本将此刻还不能细说,但请夫人放心,陶臣末无危,云阳无危。”

任蒹葭虽依旧有些疑惑,但是她相信程锦尚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有他此言也算得了半分心安。

从程锦尚处告别出来,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王立阳立马凑了过来,询问任蒹葭结果,任蒹葭微笑着安慰王立阳,将程锦尚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王立阳在云阳十数年,本觉得这一生基本上就混个小小守城官了了,直到遇见陶臣末才让他燃起了少年时期就萌发的雄心壮志,眼见一切似乎开始有了转机却不料陶臣末飞来横祸,如今陶臣末被擒,和整个云阳城一样,王立阳也似乎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此刻的云阳他谁都不敢信任,唯有任蒹葭能让他稍稍心安,既然任蒹葭选择相信程锦尚,他也只好暂时先平静下来。

如今云阳城内的人都各有心思。闫宇等一众官员已经哀伤到近乎麻木,好好的云阳城如今可以说是波折不断,特别是今日见了程锦尚和钟杰的表现,让他们确信此次云阳城怕是再难幸免了,一众官吏都盘算着找个机会离开云阳,可程锦尚却派人将他们看得死死的,说什么云阳各级官员必须留下共助云阳,以免人心惶恐,在闫宇他们看来,程锦尚此举无疑是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而任蒹葭和王立阳、吴长青等人则担心着陶臣末,特别是任蒹葭,对她来说,云阳城破与不破似乎并无太大关系,她曾以一肩之力挑起数万桐平百姓的性命,所以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只是此刻,她更想陶臣末能安然无恙,因为她坚信,只要陶臣末还活着,云阳城终有一日能重归宁静,她怅然,不由得走到了云水岸边,眼里满是昔日与陶臣末共步云水之岸的情景,曾盈盈乖巧懂事,一路不吵不闹,偶尔抬头看看母亲的倦容,欲言又止,良袪一直想劝任蒹葭想法离开云阳,特别是此刻,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府司大人是深明大义之人,此刻是断然不会离去的,所以他也只是默默的跟在两位主人的后面,并不言语。

全云阳城最安心的当属白杨渡总委窦明了,因为杨明珍来攻,他也被召回,但是回到云阳府后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府中不安的等待,而是带着佣人划了一叶小舟到云水上垂钓去了,任蒹葭正兀自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招呼她,抬头一看,正是窦明,窦明笑呵呵道:“就说今日怎会如此顺手,一炷香时间不到已然起了好几条大鱼,原来是夫人游于岸边,想来是水中鱼儿也忧夫人之忧,心不在焉,被我得了利。”

任蒹葭到云阳之后见过窦明几次,也曾听陶臣末说起过,当年陶臣末得以任宣威将军,窦明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但此人不喜功,不好斗,陶臣末任了宣威将军后一开始本是打算让他做将军府内务的,但是被他婉言谢绝,最后还是坚持回到白杨渡做他的总委。

听到窦明打趣,任蒹葭不禁莞尔,笑道:“窦总委好兴致,如今这云阳城能有此闲情逸致的恐怕是再无他人了。”

窦明道:“老夫别无他用,但就夫人说的这一点老夫可以保证,不光是云阳城,就算放眼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了老夫的,今日老夫手顺,定是蒹葭夫人行运,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老夫的手艺?”这窦明的仆人正生着炭火准备将鱼下锅了。

盛情难却,任蒹葭转身看了看曾盈盈和良袪,示意良袪先带曾盈盈回府,自己也就随后上了小船。

窦明给任蒹葭沏了一杯茶,自己则端起了一杯老酒,饮了一口,啧啧道:“好酒,夫人稍等片刻,这云水的鱼就要现杀现做,绝对比夫人平日里吃的要好太多。”

任蒹葭笑道:“天宽水阔,若是没有诸事忧心,这还当真是有如神仙了。”

窦明摆摆手道:“世间并无扰心之事,只有扰心之人,凡人之所以太多忧虑主要是设想太多了,夫人你看,这云水风平浪静,哪里能见得有半点刀兵之声?”

任蒹葭有些疑虑,问道:“窦总委此言何意?”

说话间,窦明的鱼竿又有了动静,窦明赶紧放下手中酒杯,挑竿收弦,好一条大鱼又上钩了,窦明很是满意,将吊起的鱼仔细看了看,然后很满意的又将它放回了江中,说道:“今日已然够了,就把你留到下次吧。”放归的鱼狠狠的摆动了几下尾巴便消失不见了,窦明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现如今云阳众人就如这江中的鱼,有人上了钩等着被宰,成为他人腹中餐,而有人就像刚才这条鱼,运气不错,重生了。”

窦明一番话说得任蒹葭云里雾里,任蒹葭抿了一口茶,笑道:“窦总委言语甚是深刻,只是蒹葭愚钝,不甚明白。”

窦明捋捋胡子,说道:“夫人若是像这江中那些心不在焉或是一心恋着鱼钩上的蚯蚓的鱼一样,那便很有可能自寻烦恼,成为盘中餐,若是放宽心,仔细捋捋心思,便会明白他人盘算,水深任鱼游,怡然自得便不远矣。”

任蒹葭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窦总委是在说云阳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窦明笑了笑,说道:“老夫只告诉夫人一件事,那就是云水平静,并无风浪,无山洪也无骤雨,所以云阳城何来危急一说?其它的便要夫人自己想了。”

任蒹葭何等聪明之人,窦明这一说,她似乎更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说道:“窦总委是说杨明珍根本就不会来攻打云阳?”

窦明道:“想想为什么。”

任蒹葭想了想,杨明珍兵败云阳才过去两月不足,纵使他宣称自己有十万之众,但云阳一战几乎损失过半,且其精锐流亡军团亦在其中,尽管他最得力的军队未曾来渝,不过经此一役,黔州诸部对其的恐惧已然开始转变,在未确定黔州安平之前,杨明珍决不再敢强攻云阳,更何况,渝州精锐此刻尽在云阳,功震四夷的程锦尚坐镇垂望,杨明珍就算再匹夫也定不敢在此时来袭,那么,既然杨明珍不会攻打云阳,那云阳城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程锦尚故意委蛇不前,要推钟杰为帅,钟杰自不敢莽撞接手,那钟杰逃回渝州便自然而然了,再想到事后面见程锦尚,程锦尚的种种表现,任蒹葭立刻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程锦尚有意为之,散布杨明珍攻城的消息意在逼退钟杰,那么,新的宣威将军遇刺,会不会也是程锦尚一手策划呢?想到此,任蒹葭突觉背脊发凉,不由得摆了摆头,赶紧饮了一口热茶。

窦明看得真切,笑道:“夫人想清楚了?”

任蒹葭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此事若真如我所料,那也算不得多隐秘,我只是,只是被某些事扰了心,并未在意背后厉害。”

任蒹葭口中的某些事当然指的是陶臣末的安危,窦明饱含深意的笑了笑,说道:“夫人心有所寄自然不是什么坏事儿,既然清楚了整件事情,便当个明白人,休再想些无用的。”

被窦明这么一笑,任蒹葭有些面热,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窦总委休要笑我,不过蒹葭任有担忧,不知”

窦明不再带笑,缓缓说道:“夫人还是担心陶臣末会有生命危险?”

任蒹葭忧心道:“不错,想不到小小云阳亦是暗潮汹涌,我实在是担心陶将军恐成他人手中棋子。”

窦明叹了一口气说道:“陶臣末这小子,无论是心思还是武艺,都非常人可比,但过于内敛,内敛之人必有固执之忧,固执太过便有迂腐之嫌,斩杀褚纯安一事若换作任何一人来处置都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任蒹葭似乎又想起了陶臣末的音容笑貌,悠悠道:“这件事发生之时,恐怕没有人比陶将军更为难了,陶臣末之所以是陶臣末而非其它庸俗世故之人,就是因为他宁愿陷自己于危难也不愿负心中道义,看似迂腐,实则乃真君子所为。蒹葭并无冒犯窦总委之意,只是”

窦明愣了愣,哈哈笑道:“你看,夫人这是明摆着帮着陶臣末说话呀,不计较不计较,老夫别无本事,但看人向来很准,夫人不必忧心,陶臣末非夭寿之人,程将军亦是真正爱惜陶臣末的,老夫相信天道轮回,此事万万不会就此终结,你看,言尽于此,鱼也差不多了。”

从窦明的船上下来,任蒹葭的心情好了很多,一路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曾盈盈说要给她做好吃的,曾盈盈见母亲这般高兴自然也愉悦不少,更何况还有好吃的,良袪见得真切,但也并未多问,想来定是有好事发生了。

而这边钟杰可就苦了。话说钟杰觅得机会终于从云阳逃了出来,一路上放松了不少,本想着尽快赶回渝州,哪曾想半日路程后,一行人的马群开始无缘无故的拉起肚子,这哪里还走得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愿返回云阳的,所以打算步行到驿站换些马匹,走了不到一天,却不料又遭遇了山贼,一行人虽未有生命危险,可自己随身携带的盘缠和官碟文书被抢劫一空,这下可苦了钟杰,马匹没了还可以用官碟到各驿站或县府做些回旋,如今官碟文书也被抢走,就和一般百姓无异,他也带着人去驿站想努力说服驿官相信自己就是渝州的监尉史,可是这些个驿官平日里哪里见过他,就算有人见过,此刻恐怕也会故意不认了,钟杰只得被当作无奈轰走,甚至还差点被乱棍打出门,本来以为离开了云阳就算脱离了苦海,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得差不多了,哪料到这是下了刀山又入了火海,他心中疑虑,自己的马匹不会无缘无故吃坏肚子,这么多年,大渊天下虽烽烟四起,但渝州总体安稳,并未听说有如此多的山贼草莽,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仅自己的马匹病了,就连山贼都似乎一夜间多了太多,但此刻的他无暇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快些回到渝州。

程锦尚内心的决断并不坚决,可是事到如今好似箭在弦上,他已经将陶臣末这个引子抛了出去,如果此刻选择退缩,于公于私都已说不过去,恐怕还得失去云阳数万百姓将士的心,更重要的是他确实爱惜陶臣末,如果不是别无他法他也不会棋行险招。

程锦尚清楚的记得陶臣末临走前的交代,所以他要求自己的左右要随时关照着任蒹葭一行人。这一日,他让吴长青取来了陶臣末的兵器,这也是陶臣末最在意的东西,提枪上手,略显沉重,只见枪刃似常上霜雪,寒光透亮,枪身乃精铁打造,华玉镶嵌,配以束束梨花雕刻,势一起,枪刃破风,呼啸而来,恰似二月梨花,春寒料峭之际,寒气袭人,却又美不胜收,程锦尚不由叫到:“上刃,上刃!”在一旁的吴长青却有些伤感,宝马配英雄,名剑随君子,可如今陶臣末身陷囹圄,而这兵中之王却只得藏于烟雨之地,想来实在悲凉。

程锦尚见得真切,收势顿形,问道:“长青啊,你可曾见过如此神器?”

吴长青躬身道:“卑职从入伍之日起便在云阳,云阳 水浅池小,在陶将军到来之前,卑职确是从未见过此等神器。”

程锦尚凝视着手中兵器,问道:“比起本将的双龙八环刀如何?”

吴长青微微笑道:“未曾见将军兵器神武,卑职自然不敢乱讲,但既然是将军兵器,想必定非泛泛。”

程锦尚无奈笑道:“你们呐,我看这云阳城中就陶臣末一人不会说话,其他人嘴都甜着,可怪就怪在你们这些人还都服他,唉,或许这世上也只有陶臣末才配用这把温玉梨花枪了,皆是谦谦君子,宁碎不屈。”

吴长青并未接话,只是脸上忧伤尽然。

程锦尚依旧打量着手中长枪,不由得想起了些什么,问道:“长青,你可曾听陶将军讲起过这把梨花枪的来历?”

“卑职只知这枪是将军的恩师传予他的,其它一概不知。”吴长青缓缓道。

“那你可曾听陶将军说过他师承何人?”程锦尚追问道。

“陶将军从未说过他师承何人,但从将军口中可以感受到他对这位长者的敬仰,也能推知将军的恩师绝非常人。”

“噢,这倒有些意思了,本将二十多年前刚入军时,似曾见过这把枪,不过那时我官阶不够,未曾进得一看。”程锦尚夹杂着几许回忆,缓缓说道。

这时候吴长青啪的一声跪倒在地,悲戚的说道:“求程将军救救陶将军,救救云阳百姓。”

这一动作倒是把程锦尚吓到了,于是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吴长青,可吴长青竟太过悲切,死死不愿起来,恰这时,任蒹葭也来到府中,见此情景已略知一二,经过窦明的开导,任蒹葭比先前要宽心了不少,所以也赶紧上前扶起吴长青,并安慰说道:“陶将军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长青你休要太过悲伤。”

吴长青哽咽道:“要是吉人天相,也不必罪责加深还要送往泰安治罪了,卑职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就怕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陶将军”说道此处已然不能成言。

程锦尚无奈摇摇头道:“长青啊,本将听你言外之意像是在责怪我了,好了,你可是云阳将军府的管事,这样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儿。”

“夫人此来可还是为陶臣末之事?”程锦尚转身问道任蒹葭。

任蒹葭微微遥遥头道:“事已至此,恐怕将军也别无他法了,卑职前来,只是,只是想看看这将军府中景致,不曾想将军也在此。”

任蒹葭这番话貌似比直接回答“是”更让人伤感,吴长青依旧跪在地上,任蒹葭再一次伸手去搀扶,这一次吴长青也未在坚持,而是抹了抹眼泪,拱手道:“卑职先行告退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程锦尚看了看任蒹葭,说道:“我知夫人心境,如果夫人确实不是为寻我而来,那我便先去了,夫人可好好于此园静静。”

任蒹葭未说话,只是微笑着行了一礼。

待程锦尚离去,任蒹葭竟然有些哽咽,本来心已开朗不少,不曾想一进门来见得吴长青如此模样,竟再次心生悲怆,再加上看见院中一草一木似乎与故人道别就在昨日,可事实却是差不多生死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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