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神(2 / 2)
吓了一跳的妇人惊慌失措,只是瞪大眼睛,茫然一片。
李智打从早上出门一趟,在柳树下听见几人在谈论面馆之事,回来后就一直这幅模样,妇人倒也未觉异常,特别是见到儿子归家,更是喜出望外。
李智满脸愧疚“德子,我……”
屋里走出一个穿着浅色丝绸薄衫的年轻人,敞着胸口,咬着手上的青果,华贵打扮与淡漠神情和寒酸木屋格格不入,他依靠门槛,斜眼看着不远处的中年男子。
李德露出尽可能的和善笑容。
李流枝缓步走出,随意翻了翻桌上的礼品,一旁的李德从兜里踹出装着银子的布袋,悄悄的塞到他衣兜里。
年轻人倒退一步,拎着斗笠布袋一角,挑眉看着那卑微讨好笑容的中年男人。
他每次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巷子,都能见到这种表情、神色,但每一次都让他受用至极。
可一想到昨天那迎头盖下的馄饨和一脚,李流枝嘴角便微微一扯,他抽开布袋上的绳子,十几两银子纷纷掉落在地,看的那妇人瞠目结舌,后知后觉不对劲。
这对寻常人家来说,算是笔巨款了。
李流枝看着眼前这位孩童时常去蹭吃蹭喝的二伯,冷声道“你可真有个好儿子啊。”
李德笑容僵硬“流枝啊,你们也算从小长大,戚望也算你半个弟弟,他只是一时脑子发热,你……”
年轻人摆手道“停,打住啊,我可没有这么厉害的弟弟,你也不用跟我在这里哭可怜,在红湖镇,真没有几个人能在得罪少爷后还能活的安稳的。”
李德默默的弯腰,一颗一颗捡起地上的碎银。
李流枝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冷漠道“李德,你不会天真以为镇上的这些狗屁巡抚司能救你们一命吧,实话告诉你,少爷现在确实不敢在明面上杀了你们,但张家能够让你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少爷一句话,没有人敢再去你的破面馆,也没有人敢再卖东西给你们,你们会活的很可怜,甚至都没人敢跟你们说句话。”
“你们可以选择逃,只要出城,就会有人盯上你们的,你们如果不逃,也别奢望着能在红湖镇苟延残喘活下去,只要风头过去些,你那宝贝儿子,不,那捡来的杂种,你会发现他在某一天早上口吐白沫死在床上,或者失足跌落河里淹死,也许更简单,被受惊的马匹当街踩成碎肉。”
寂静院子里,那妇人面色雪白的看着面容熟悉却又仿佛异常陌生的年轻人,难以置信。
那黝黑汉子低头沉默不语。
那个捡起所有碎银的中年男人颤巍巍的把手里捧着的银子放在桌子上,掏出那张本来应该是准备托他送往张家的银票,乞求道“求……求你帮帮忙。”
年轻人侧首奇怪道“你这是在求吗?”
中年男子沉默过后,跪倒在地。
年轻人犹不满意,索性踩住他后脑勺,用力一跺,直到离得整张脸埋进土里方才嗤笑道“这才叫求。”
黝黑汉子死死瞪着那年轻人,扬起大手重重挥下,却被年轻人随意伸手挡住落下的巴掌,他用一种很冷漠的目光看的黝黑汉子心头颤抖,不自觉往后倒退二步,心头惨然。
李流枝瞧得自己父母那看待陌生人一样的惊惧眼色,突然吼道“这就是现在的世道!你们以为我是在外面干什么?我就是每一天都像现在的他一样,天天当狗,才有现在的地位!现在的钱!这条破巷子里的人们,才不会像以前一样,背地里还在讨论着李老大家又朝谁家借钱,又向哪个人讨谷种,我受够那样的生活了!”
年轻人抓着中年人的头发将之提起,低声咆哮道“想给那杂种求命,好啊,没问题!父债子还呗。”
李流枝一脚正中踹在中年人胸口,后者捂着胸口在地上蜷缩,咬牙忍受,痛苦至极,然而青年男子却是走到妇人边上,将她面前冒着热气,漂浮着零碎鸡毛的木盆端起,在妇人和黝黑汉子恐惧的视线下,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尽数倾斜。
院落内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流枝摔碎木盆,不看那满地打滚的身影,纵步跨出大门。
对面篱笆院落里的布衫青年握着书籍的手一抖,书本掉落在地,心头惊悸,骇然的看着那道在小巷里愈行愈远的微微佝偻的背影。
浑身通红,满身水泡的中年男子踉跄着出现在王温视线里。
李智夫妇甚至都不敢上前。
王温略一咬牙,冲出篱笆,搀扶着身上冒着白气的发烫身体。
中年男子牙齿打颤,只是朝青年说了句“别让他们知道……”
王温将中年男子扶进自己屋里,直到此时,李智夫妇方才回过神来,夺门而出,瞧得那身体发颤却不知所措的二人,王温连忙道“干净衣服!纱布和烫伤药,再打些凉水来!越多越好!”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准备。
一个钟后,王温看着床榻上缠满纱布的男人,想起他之前说的,犹豫再三。
李智坐在门外抽着旱烟,只不过好几次握着的烟杆都掉落在地,那妇人则是无声垂泪。
待到傍晚,天黑之时。
王温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走到了杨柳巷中段的那间小院前,往里看看,那二人还没回来。
“嗯?”温醇嗓音响起,拎着菜食的年轻掌柜笑颜道“王温啊,好久不见,进去坐坐?”
王温只是看了一眼年轻掌柜边上挽着他手臂,亭亭玉立的俏丽女子便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不……不了,我下午的时候碰上你爹了,他说白羊庄的老兄弟嫁女,来找他喝酒席,刚好这段时间馆里有你们二个在,他就随老兄弟一起去白羊庄了。”
李方物诧异道“白羊庄?那应该是杨叔叔了,不过爹也是,去就去了,好歹来面馆跟我们说一声。”
年轻女子转而笑道“谢谢你了,王温,真不进去坐坐么?我们可以买了好酒好菜的呢。”
清秀书生顿时涨红了脸,一边摆手告退,一边匆匆离去。
李方物失笑摇头,然而觉察年轻人一直看着王温离去的背影不曾动身,疑惑道“哥?”
戚望收回目光,笑着往院子里走“没事,进去吧。”
暮色暗沉,酒足饭饱后的戚望躺在院子的椅子上乘凉,收拾完碗筷的女子坐在他边上,二人随意聊着,直到周边屋子一家又一家的熄灯,有了睡意的李方物先行回房。
戚望闭眼躺着。
一层无形念力笼罩整个院子。
片刻之后,待确认红砖瓦房里的女子真正睡着后,年轻人缓缓起身,纵身一跃,跳过黄土矮墙,向着杨柳巷深处缓步而去。
心有不宁。
不知从何而起。
年轻掌柜皱眉,双手抱胸,背靠篱笆墙,在念力的延伸下,屋子里的一切缓缓浮现于他脑海。
木桌,油灯。
床榻,被褥。
坐着看书的穷酸书生。
还有一个……
篱笆墙外的年轻掌柜猛地挺直身体,霍然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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